第67章 幻境3
第二天的孤兒院在一聲極其慘烈恐懼的尖叫聲中被喚醒。
警察很快就來了,封鎖了現場後在角落裏找到了一身血汙手握凶器的東麟,那時他的表情還帶著初醒的茫然。
孤兒院的老師包括周圍很多的居民都來圍觀這具不見人樣的屍體,神情悲憤。
東麟被警察簇擁著來到發現屍體的地方,耳邊嗡嗡嗡的不斷傳來他人喧鬧的討論聲,腦子裏亂成一片。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怎麽就在外麵睡著了,隻是隱約記得昨夜應該有個人一直陪著自己,和自己說著話,那個人呢?
轉了轉頭,並沒有發現那個人的身影,東麟抿著唇,臉上帶著微不可查的失望。
大家義憤填膺的討論著,其中一個略帶熟悉的聲音傳進耳朵,東麟看了他一眼,是昨夜那個老師。
可惜他耳朵裏太嘈雜了什麽都聽不清楚,隻是看著神色激烈的指責著什麽,一派正義凜然。
似乎明白了什麽,本應該感到害怕和恐懼的東麟心裏忽然冷笑,低著的頭讓人看不出眼裏的表情,帶著不屬於他現在這個年齡的深沉。
微微偏頭看向警官手裏提著的物證袋上,裏麵裝的正是那把自己握在手裏的匕首,如果他現在手裏有刀,他想自己會毫不猶豫的割斷那人的喉嚨。
這世界上總是不乏一些遲來的“正義者”,他們愛好和平,永遠敢於用最激烈的言辭來揭發罪惡,隻不過這些”正義者”啊,總是出現在事情無法挽回的時候。
然而轉瞬之間他便反應過來,將視線從警官手裏提著的物證袋上移開,自己怎麽會這麽想呢?
這個想法連他自己都覺得害怕,仿佛變成了一個陌生的人,有著不屬於自己的想法與情感,親眼看著心中滋長的魔鬼一口口吞噬掉懦弱良善的靈魂,取而代之。
法醫將屍體帶回去檢查,作為嫌疑最大的人,警察將東麟也帶上了警察局。
在上車的最後一刻東麟還是一直冷著臉,像是被提線的木偶,失去了一切的感情。
“開車,回警局。”
中年警官有些疲憊的說到,沒想到這個案子性質這麽嚴重,屍體被淩虐的亂七八糟,還得麻煩法醫們拚湊好。
犯罪嫌疑人是抓到了,可是不到十歲,原則上是不會受到處罰的,還得測試他是不是有精神障礙,畢竟一個普通孩子敢這樣做嗎?
唉,又是一樁麻煩事兒!
將放著證物的袋子遞給坐在副駕駛座上,他聽到了有人敲打窗戶玻璃的聲音。
偏頭看去,窗外立著一個穿著黑色休閑服的男人,姿勢慵懶,容貌俊美,眼底眉梢都帶著高高在上。
他皺了皺眉,顯然認出了來人是誰。
這是有名的黑道梟雄,自己跟他打過不少交道,知道他手下生意涉及範圍很廣,甚至一些非法的也有涉獵,隻不過礙於他勢力太大,與警察局裏的某些高管關係不錯。
“有事嗎?”
看著搖下的窗戶,那個俊美的男人伸出手,毫不客氣的說道:“人呢,給我。”
“這是嫌疑人。”警官的麵色有些不好,但還是忍耐著怒氣與他說到。
看了看後麵坐著的神情呆滯的東麟,他心裏忽然冒出個念頭。
無惡不作的黑道頭子,莫名死於孤兒院的孤兒們,以及明顯被泄憤的屍體,這件事,是不是和眼前的男人有關?
“切,他不是嫌疑人。”正待他想要問啻淵是不是真的跟案子有關的時候,啻淵又開口說道,“他就是凶手,那把刀還是我給的。”
“你這是什麽意思?”警官有些咬牙切齒了,教唆未成年殺人是重罪,不過看他有恃無恐的樣子,就知道是奈何不了他了。
啻淵招了招手,神情有些不耐煩了。
“媽的,你最好不要落在我手上。”
將一臉茫然的東麟丟下車,警官一字一頓說道,啻淵那種目中無人的態度簡直招人厭煩。
“你還是將孤兒院裏莫名死去的小孩這件事查清楚再來和我說話吧。”回應他的是啻淵一個毫不留情的後腦勺。
“太囂張了!”
警官碰的一聲關上車門,深吸了幾口氣,“案子沒法審了,回警局。”
東麟沉默著被他牽著手一路走進孤兒院,沒有反抗,乖巧的像一個過於真實的洋娃娃。
啻淵能感覺到掌心的柔軟,小小的,有些冰涼,如此脆弱,讓他一度有點晃神。
這樣的人,殺起來應該也毫無趣味吧,一點也不會反抗,恍惚間,他低低的笑起來。
自己好像明白了維西利爾選擇一個凡人的理由,看著自己選擇的人一點點強大,這種感覺應該比單純的殺人或是救人更好吧,就跟養孩子一樣。
“你笑什麽?”
掌心微微汗濕,東麟停下腳步不再往前走了。相比起男人之前的冷漠,他覺得自己更害怕他現在這個樣子,仿佛是一本看不懂的書,每一頁都引發探索的欲望,踏入之後,每走一步就是荊棘。
他害怕這個男人,不管是昨夜他遞給他匕首時的蠱惑模樣,還是現在假裝歲月靜好的溫柔樣子。
“我在想,什麽樣的遊戲方式才最有趣,怎樣才能讓一個人徹底的放棄希望墮入深淵。”
這句話似乎意有所指,東麟睜大了眼睛望著他,忽然低下頭,出口的聲音有些艱澀,“原來,隻是遊戲啊。”
聽出了他語調裏的情緒,啻淵並不如預料中的開心,抬頭望著燦爛的朝陽,“是啊,遊戲,一場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遊戲。”
東麟甩開了他的手,退後了幾步指說道:“才不是遊戲,活著怎麽可能隻是遊戲,如果是遊戲的話,那我算是什麽,你又算什麽?”
他才不相信男人的話,任何話都不可信。人生怎麽可能隻是遊戲,人不是隻處在一段又一段的程序裏,被人牽著命運線走過一生。
看著明顯有些激動的東麟,啻淵隻是插著手俯視著他,眼神莫名,“我命由天不由我,我現在相信了,我過幾天再來看你。”
東麟望著他的背影,又覺得自己之前過於激動了,低著頭平複了心情,趁著沒人注意從還在喧嘩的人群裏擠了進去。
發生了多大的事,還是要麵對的啊。
“你…你走開,你這個殺人犯,別過來!”
一個跛腳的小男孩手裏拿著泥巴,顫顫巍巍的說到,臉色驚恐,身邊幾個身體各有缺陷的小孩手裏都拿著東西,警惕的防備著對麵的人。
而他們身前的,也隻不過是個才幾歲的小兒而已,此時聽了他們話,還真的站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
“殺人犯,滾出孤兒院,你會把我們都殺了,就像阿蘭一樣。”
“滾出去,滾出去…”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的泥巴摔在對麵人的臉上。
“我,我沒有,阿蘭不是我殺的,那些死去的孩子也不是我殺的,”他向前走了一步想要解釋什麽。
“你,你別靠近我,老師說了,你是會殺人的,你要是靠近我的話,我就去找警察叔叔,讓他們把你抓起來!”
眼見對麵的小孩不敢說話,跛腳小孩兒惡狠狠的哼了一聲,將泥巴猛的一甩,便聽見一聲痛呼,鄙夷了一聲“殺人犯,”又怕他真的反應過來報複,忙不迭的跑遠了。
幾個孩子跟著呼啦啦散開。
矮牆下站著的小孩委實顯得狼狽可憐,一身幹淨的白襯衣早已塗滿汙泥,黃色稀泥順著臉頰流下來。
來這裏的誌願者們多看了幾眼,來這裏之前他也沒想到,有人會將這樣健康漂亮的男孩丟在這裏。心裏有些可憐,但也沒有走過去看看的意思。
而黃老師則滿麵愁容,雖說凶手不滿十歲根本不會受到法律的處罰,可是這個汙點必將伴隨他一身。
陽光下那孩子拖著小小的身影走遠了,黃老師歎了口氣,他還記得警察詢問那個孩子的時候,他訥訥的卻不像是受了刺激,還盯著警察好久,就像在確認他們是否值得信賴。
想到這裏他也覺得奇怪,一個不滿十歲的孩子是如何有如此大的勇氣膽敢殺人,而且屍體血肉模糊,而那把被指認的凶器也不是孤兒院的東西…
“不知道這個孩子以後怎麽辦,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他能被人收養。”
東麟找了個牆根坐著,抱著膝蓋,臉上不斷流下的稀泥黏糊糊的,也不管它。
將頭放在膝蓋上,看著太陽曬的爬山虎的影子偏移,偶爾風吹過,地上的影子便飄搖起來。
好像自己真的很喜歡坐牆根兒啊,這裏沒有人,隻有他自己,這裏是屬於他一個人的地方。
也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殺了人,竟沒有一點害怕。恍恍惚惚的像夢一樣,夢裏出現了兩個男人,一個給了他一把刀,一個安撫他漸漸睡著。
你在哪兒呢?髒兮兮的臉上罕見的露出一點屬於兒童的稚意。
那個總是溫暖的人,他還不知道他的名字,還沒有看清他的長相,隻有那句話一直在他的耳邊回繞…
“你的眼睛,太幹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