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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番外 (六)

  沈敬亭本還覺得有些氣悶心煩,聽到徐燕卿所言,不由失笑,這“孫子”可比他家二爺還大上不少呢。


  在官場浸淫久了,是個人都難免有些世故,奈何徐燕卿此人是出了名的鐵齒銅牙,不管是在刑部審案,或是在朝上進諫,其性都狂放桀驁。照理說,這樣的性子,必會得罪不少人,可是徐二爺本人卻通透得很,他曾經和手下的門生說過一句:“今上身邊最不缺的是圓滑精明的人。那一位,缺的是一把好使的刀子。”


  徐二爺的人生也算是大起大落過,當初今上沒有借謝氏一事廢了他,多少還有點想要用他的意思。他扛了過去,經受了這番苦難,也算是脫胎換骨,天子也如願以償地得到了一把想要的利刃。縱然如此,徐燕卿骨子裏的驕傲依然未變,隻不過是多了過去所沒有的從容和沉著。


  沈敬亭想道,尚書大人今日休沐,既不會見門生,也不出門應酬,還有閑情在這兒作畫,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閑了,那他還是莫說那些煩心事,掃了二爺的興了,遂說:“也不算個事兒,二爺忙罷。”


  徐燕卿精通詩詞書畫,尤其在水墨丹青方麵頗有心得,他還有個叫“玄一”的化名,以此名作畫幾幅,後來流入坊間,單是一幅春月牡丹畫就叫價上千兩。


  沈敬亭接著就在一邊的窗下坐下來,下人搬來幾本鋪子的賬冊,伺候筆墨。兩人一個作畫,一個看賬,也算是歲月靜好。


  “小君既然不肯說,那爺隻好自己猜一猜了。小君既然還有心思讀賬,想必是跟府外的庶務無關,家中也未曾聽說過如何,那也無關家宅之事。如此排除下來,該是同珺兒的親事有幹係了。”


  沈敬亭也不反駁,靜靜地聽他說下去。


  “此事小君操煩了也有一陣子,卻也不曾似今日這般臉色不虞。” 徐燕卿自認猜得八九不離十,“那想必就是,來了個不該來的人,還提了不該提的事,而能讓小君怒而不言的,這上京裏也不出多少個,故此,為夫斷言,可是沈大人上門來了?”


  沈敬亭聽到此,也不禁搖頭一笑,道:“確實什麽都瞞不住二爺。”


  徐二爺得了妻子誇讚,臉上雖不如何,可柳眉卻悄悄上揚,怕是連今上的賞識,都不如細君一聲誇獎來得讓他受用,然而還是故作三分謙虛:“小君謬讚。”跟著又悠然說,“這陣子,今上正想提拔一人填補參政的空缺,吏部的劉大人昨日還在跟我商量這回事。沈大人這太常侍卿的位置,也坐了十幾年了。十幾年啊,就算是媳婦,也該熬成婆了。”


  沈敬亭正琢磨著自家二爺要賣什麽關子,就瞧男人舔了舔筆,語氣淡漠地道,“那就接著熬罷。”


  沈敬亭聽了,苦笑道:“二爺這是以公謀私。”


  “小君可莫給為夫亂扣大帽子,何謂以公謀私?”他看了過來,嚴肅地糾正道:“這叫公報私仇。”


  沈敬亭愣了足足有好一會兒,跟著就長笑出聲。


  徐二爺逗笑了妻子,見他展顏,心裏也不盡一樂。徐燕卿生得一張萬裏挑一的風流樣貌,年少雖也曾荒唐過,可自從成了親,便徹底轉性,至今盡管仍是愛慕者眾,二爺也不曾再惹過什麽風流債,況且徐家闔府皆知,這三房的爺裏頭,就二爺同院君是床頭吵,床尾合,一大家子裏,就二房最多熱鬧。


  且不說二爺之後要如何公報私仇,沈敬亭笑了之後,壓抑心口的陰霾就徹底散去,便和徐燕卿閑話家常,說來說去,自然就離不開徐瓔珞的親事。


  徐燕卿一早就知道今上有意納徐家女做太子側妃,聽到沈敬亭的顧慮,便說:“太子因著年幼時的經曆,雖是不如其他皇子開朗,但是年少沉穩,行事張弛有度,頗有為君之風。若是珺兒能嫁給他,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太子風評素來極好,其模樣承襲了謝氏,長得極是端正俊美,如今太子已經出入正殿聽政,輔佐今上,若是安安穩穩,來日必能順利繼承大位。然而,徐燕卿雖不覺得,可心中多少有些偏頗,比起徐修容所生的四皇子,他素來更加憐惜太子,畢竟謝氏抄家之後,太子除了他這個表哥之外,在朝中就無他人可以仰仗。


  此外,自古以來,男人三妻四妾,即便嫁的是尋常公侯當正妻,也避免不了丈夫將來納妾收房等等。夫妻之間,素來就是恩義為重,再說,當前寵妾滅妻的醜事比比皆是,還不若挑個靠譜的。


  沈敬亭認為二爺所言不無道理,然而嫁給一般王公貴族是一回事,嫁給太子又是另一回事情。無論哪個方麵,皆有利弊,徐燕卿便說:“這種事情順其自然最好,你日日琢磨,也琢磨不到將來會發生些什麽。”


  沈敬亭輕歎:“二爺說的是。”他轉念想起什麽,道,“這些天上門的,也不隻是為了小姐的,其中丞相家的夫人就親自帶著厚禮上門,想要為他家的楔公子給圜圜提親。”


  此話甫出,徐燕卿手一抖,一灘墨就在紙上糊開,平白毀了一張好畫。


  這年代,尻日趨減少,世家裏頭更是屈指可數,往往哪家有了尻子,都是年紀尚小就定了親事,亦如當年,徐家同沈氏定親時,沈家的五娘子不過五六歲的年紀。當年,沈敬亭生下兒子,知曉其為尻時,內心便覺十分煎熬,好在圜圜命好,生在徐家這樣的大戶,日後必然不會像他那樣成為共妻。


  沈敬亭不過是隨口一提,怎料,徐燕卿卻扔了筆,瞠目道:“就憑丞相家的那個黃毛小子,還想娶我的寶兒?”


  圜圜乃是小名,徐家的這個獨子大名為徐寶璋。“璋”意為寶玉,前頭綴了個“寶”,顧名思義,即為寶玉之意,顯然圜圜正是徐家上下的寶貝疙瘩。


  二爺反應如此之大,沈敬亭自己也是始料未及,徐燕卿急急踱了兩步,轉過來問:“這禮你可退回去沒有?若是還沒,爺這便叫人送回他丞相府去。”


  沈敬亭便說:“這禮我自然是不會收下來的,圜圜年紀尚幼,並不著急親事。”


  徐燕卿鬆下一口氣,頷頷首道:“還是小君你思量得周全。”


  沈敬亭見他這副模樣,暗中覺得好笑,想到他方才所言,便故意道:“依我之見,丞相家的那位公子為人謙和,端方有禮,模樣也周正英俊,現在先不說如何,先觀察下來,若真是個好的,來日和圜圜作一對,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徐燕卿一聽,自是知道沈敬亭是在揶揄他,畢竟徐瓔珞不是他的親女兒,他方才那副模樣,儼然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你……”徐燕卿無言以對,堂堂尚書大人在朝上牙尖嘴利,卻在自家正君麵前,竟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他一拂袖:“不可理喻,我找圜圜玩兒去!”


  “那請二爺慢走。”後頭輕飄飄地響起一句。徐燕卿本來隻是佯做要走,這會兒可是非走不可了。


  聽到那腳步聲漸遠,沈敬亭無奈地笑著搖頭,也不起來追出去,心道,還是等今夜再回頭來哄他一哄,於是就低頭專心看起賬來。


  落花輕飄,窗下,男子一手支頜,一手翻著頁,有哪些不對的,就拿起筆來一劃。


  這才清靜了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便有一隻手掀開珠簾。隻瞧那指節分明的纖手執著一小簇玉白杏花,步伐無聲地繞到了男子的身後。


  沈敬亭正專注地讀賬,未曾察覺那冤家去而複返,直到那杏花插在了耳邊,跟著他就被男人從旁邊抱個滿懷。


  “哎,二、二爺——”沈敬亭一驚。來人卻摟著他,吟道:“有道是,桃花爛熳杏花稀,春色撩人不忍為。”徐燕卿強湊過來,在男子的臉上親了好幾下,說,“那小君說,此等春色,為夫是負還是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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