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陪你走過顛沛流離的時光(三)
是日,苦秋容帶著梅郎行至一處,隻見眼前大水滔天,白霧蒙蒙,耳邊不斷傳來“轟隆隆”的巨響。
苦秋容指了指江水的方向:“梅郎,你想過要去哪麽?隻要過了那座橋,就是花鄉江南之夢。聽說那裏的人都十分的溫柔美麗,女子似水,男子如鬆,沒有戰爭,沒有陷害,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由的,人們的心裏充滿了美好。”
梅郎看向苦秋容所指的方向,隻見茫茫江麵上薄霧蒙蒙,前方隱隱約約確實像有座橋。隻是距離他們太遠,霧氣又重,他看不清它的本來麵目。隻有幽幽的閃動的綠光,像惡魔的眼睛一樣,恐怖的在那裏。
不一會,他們已經走到了橋下,可見這是一座殘破的木吊橋,看起來年代是相當之久遠。它的橋身如幽魂一般懸浮半空,離地至少有十多丈。殘破也就罷了,慢慢行走應該不成問題,隻是它離地如此之高,又沒有階梯可以攀爬上去,這……
梅郎不禁茫然了,問道:“阿容哥,這橋也沒有個樓梯,怎麽上去啊?”
苦秋容傲嬌的支吾了會,不說話,末了道:“你猜!”
梅郎朝天翻了個白眼,扭過身就要往回走去。苦秋容見狀,忙上前抓住他的一隻胳膊:“小傻瓜!別生氣啊,我剛才是跟你開玩笑的,走!捉緊我,我帶你上去。”
苦秋容先踏出了一步,梅郎見他腳下無物,可是就如同踩在實心的階梯之上,一步一步十分安穩的往上走去。
梅郎握緊了苦秋容的手,跟隨他的腳步也向上走。邊走,他邊垂下眼簾看了眼下方,發覺自己此刻正走在無形無影的路上,腳下似乎有路,可是他看不見路。前方是哪裏他不知道,回頭看時後方也逐漸化成了飛灰,消散在空中。唯一熟悉的就是那一隻牽著他的手,他望著牽著自己的手,想他會牽著自己走多久?
“阿容哥,謝謝你!”
他攥緊了苦秋容的手,悄悄的在心底訴說!如同心靈感應般,苦秋容似乎聽到了他的話,扭過頭來,朝他微微一笑。
生命,如此奇妙!
他心裏悄悄算計著自己走過的階梯級數,從下到上……
走一步,算一步。
苦秋容在這無影無形的階梯上如履平地,率先登上了橋麵,隨即拉了梅郎一把。
總共九九八十一級!如同八十一劫。
此時,兩人並肩而立,展望橋上的一切。扭過頭去,可見後方已化為了飛灰。垂首一看,腳底是江水浩瀚,薄霧蒙蒙。正前方,橋上的幽魂來往穿梭,這裏除去他們,再沒有別人!
梅郎望向苦秋容的背影:“阿容哥!這裏怎麽有這麽多幽魂?”
苦秋容扭過頭來,麵對梅郎微微一笑,“沒事的,有阿容哥在,我會保護你,”似一縷春風拂過了他的心間,把他滿心的恐懼都吹散了。
從此隻要一心跟緊那人的步伐前行就好了吧?
他們腳下的路並不平坦,梅郎總感覺自己時刻會墜入江中,心裏忐忑不安。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望向那隻緊緊攥著自己的手,溫暖又柔軟。
幽魂在他們的身前、身後穿行!
苦秋容不敢停下腳步,他拉著梅郎的手,盡量貼近他。
他害怕,怕的手心冒汗。
轉眼,已走過大半,苦秋容鬆了口氣,稍稍放緩了些許腳步。那東西至今為止都沒有出現,他心裏暗暗慶幸。同時他也祈禱,它最好永遠都不要出現。至少,在他到達的橋的另一端之前,不要出現。
苦秋容回過頭,看了一眼梅郎:“沒事!跟緊我。”
梅郎默然點頭,他相信苦秋容。
兩人於是繼續向前走!
無數的幽魂來來去去,恍若失了雙眼。他們無知無覺的遊蕩在橋的四周,環繞在兩人的周圍,卻好像看不見他們。
是什麽?阻礙了他們的視線。
正在這時,橋頭上忽然吹起了風,帶著一股魚的腥味,又夾著深埋水底的爛泥、枯葉腐爛味道。
惡臭彌漫開來,連幽魂都開始咆哮。
梅郎聞見這股惡臭,扇扇鼻子:“什麽東西?怎麽這麽臭?”
苦秋容聞見這股惡臭,望著前方說:“沒事,我們趕快走,等過了橋就好了。”說著,加快了腳步。
他心底惴惴不安起來,他知道那東西大概已經發現了他們的行蹤,在不久之後便會浮出水麵,他必須在這之前帶上梅郎趕緊離開。
惡臭越來越重,苦秋容開始拉著梅郎的手快步行走,直至慢跑。他一個踉蹌,不小心踩斷了一塊木板,爬起來之後,梅郎一個踉蹌,又踩斷一塊木板,爬起來再跑,接二連三。
苦秋容驚慌失措的伸出手去扶梅郎:“梅郎!快些,站起來!”
江麵上的惡臭伴隨著一股血腥味,一個龐然大物一躍而起,擋住了本就微不足道的陽光,從橋的一端到另一端,濺起的水花落在兩人的臉上。每一滴水中都包裹了無數的軟體動物,細長細長,通紅的,在蠕動。不一會,便隨著水分蒸發死去。
梅郎驚訝地看見那是一條巨大的魚,尾部赤紅,猶如血染。周身通黑,如同陽光下的瀝青,鱗片散發黝黑光芒。
苦秋容來不及同他一起欣賞這條大魚,他知道此刻自己的腳下,必定還有上萬、上億計的小魚,在等待著要吃他的肉,啃他的骨。
自己如果一不小心掉落江裏,那必定是死路一條。
兩個人拚了命的奔跑、奔跑!
那條魚也拚了命的撞擊、撞擊!
這曾經被他撞擊了無數次的橋,如今已傷痕累累。它無數次的因他沉沒江底,又無數次的從江底浮出水麵。死在這座橋上的人,不計其數。人,橋上的幽魂,一旦死在這裏,便隻能永遠留在這裏。他們來來往往,也不知在這座橋上走了多久。他們遺忘了自己過去的身份、親人、愛人、朋友,也不知道自己最後該去往哪裏,隻是一味的在上麵來往穿梭、來往穿梭,從橋頭到橋尾,從橋尾到橋頭。什麽時候才能停下?或許是永遠、永遠都不會。
隨著木板折斷的清脆聲響,苦秋容的一隻腳被卡在了橋麵上。梅郎扭過頭,見巨魚正再一次飛躍,顯然,它這一下把目標對準了那個倒黴的人,它這一下是要把他置於死地的。
梅郎看清了那條魚的全貌,它隻有一隻眼睛,周身聳起的、散發黝黑光澤的,不是它的鱗片,而是個無數個魚頭,如無數寄生蟲,遍布它的全身。
密密麻麻、密密麻麻……
每一個都張開了蒼白的獠牙,幾乎是要把苦秋容一口吞將下去。
他怔住了,腦中不斷回想美杜莎的頭顱。比起這條魚,那真算不得什麽,至少美杜莎是有點美的,而這條魚渾身都散發著惡臭、沼氣。那無數個魚頭,有如無數條叮咬在人身上的吸血螞蟥,使見者不敢近前一步,生怕一觸碰他,自己就會被吃得不剩一點渣滓。但是他,往前奔去了!
“阿容哥!”他咆哮著喚他的名字。
在他奮不顧身的撲向苦秋容的同時,苦秋容還在拚了命的掙紮——他的雙手攥著自己那條不爭氣的腿,似乎是用盡了畢生的氣力,卻始終無法將它從木板的夾縫中拽出。
他怨恨,恨不得將它斬斷。
他內心此刻混亂不堪。自從他那天遇到了穆若清漣以後,他本以為自己會就那樣被他殺死,可是他沒有死。穆若清漣沒有殺他,他竟然附身到了唐枚身上,並揚言:“今生今世,我便要借著這具軀殼折磨你,一直到死。”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他這樣做還不如殺了他,明知道梅郎對於他的意義是什麽?或許就是因為自己將他視為活下去的希望,所以才這麽做的吧!
“梅郎,我不該帶你逃走的!”他心底後悔。
隻聽到木板“哢嚓”一聲脆響,苦秋容用盡全力站了起來,他踉踉蹌蹌的往後退了幾步。站穩之後,搶先一步,抽起那塊木板,砸向了迎麵而來的那條巨魚。隻聽到一聲淒厲的如嬰兒般的吼叫,巨魚再一次跌入水中,濺起一個十來米高的水花,水麵隱隱浮現血色。
當梅郎再一次看到橋那端的苦秋容,他震撼了!因為苦秋容滿身黑紅,衣服已被啃食成零碎。裸露在外的皮膚,竟沒有一處是完好的。
苦秋容的眼角餘光瞥見了梅郎,隨即扭過頭來,露出了一個春天般溫暖的笑容,喊了一聲:“梅郎!快過來,快過來啊!我們趕緊走。”
梅郎怔住了,他從來沒有見過苦秋容這個樣子,他向來是很愛美的,愛幹淨的。他的腦中一片空白,隻是盯著苦秋容深邃的雙眸,呆呆的望著他。
苦秋容擦了擦麵頰,朝梅郎揮揮手:“梅郎!快點過來,快過來!”他哆哆嗦嗦的邁出了步伐,雖然不知道前麵還會遇到什麽。
苦秋容抓住了梅郎的手,來不及說一句話,因為水麵上冒起的水泡離他們越來越近,兩人連蹦帶跑,一路狂奔。
隻聽見耳邊響起“嗡嗡”的風聲,伴隨著跌倒在地的陣痛。
當扭過頭時,那座橋已被巨魚撞擊的支離破碎。
苦秋容看了一眼橋的方向,站起身來,撣了撣身上的塵土,擦了一把冷汗:“好險。”他向梅郎伸出一隻手,“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