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四)
背後牆上不知何時畫上了青山環碧,翠柳鳴鶯。悠悠煙水之上,渺渺一葉漁舟,閑適的歐鳥立在船尾,耷拉著眼皮,似睡非睡。捕魚人蕩起船槳,興致來時高歌一曲,緩緩前行。湖畔的青青草地,栽桃種李,牧童騎著牛吹著笛,望見遠處的捕魚人,立馬跳下了牛背,興高采烈的呼喚他。遠處的村莊炊煙嫋嫋,夕陽西垂,看來此時應該已是傍晚。
梅郎望著牆上的畫,興奮的對王狗剩說:“你看……你快看這牆上的畫,這就是他畫的,好美啊!”
王狗剩望著黃泥土牆傻愣了一會,再看梅郎,心裏一嘀咕,暗暗罵了句娘,低聲喃喃道:“原來是個瘋子!真是晦氣,盡耽誤老子事。”旋即對梅郎喝道:“你他娘的別吵了,你要是敢惹毛了老子,以後有你苦頭吃的。你別以為有個哥哥罩你,我就不敢對你動手,你要是真把我惹毛了,即使是天王老子給你求情了,那也沒用?到時我非活剝你層皮不可。”說完,冷笑了一聲後便走了,任憑梅郎再如何繪聲繪色的描述自己所看到的情景,他也不再搭理。
梅郎望著眼前的一切欣喜若狂,他沒想到世間居然會有如此人間仙境,小橋流水,煙波漁舟,村莊一片祥和。這畫裏的一切仿佛是真實存在一般,溪水似乎是真的在流動,他感覺自己隱約可以聽見潺潺的水聲,幽穀的鳥鳴。
美妙的樂曲環繞在耳畔。
他看見村道上人們彼此間問候著,溫柔的微笑著。他的視線遊移,突然目光停留在了一方小屋之上,隻見這座小屋門前立著一位婦人,她望著遠方小道,似乎是在等待著誰的歸來。看著她,梅郎一楞,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從心底湧現,不自覺開始悵然,眼角莫名的一層水霧蒙蒙。
牢獄裏三麵環牆,正中牆上繪的是村民的生活場景,而左邊牆上繪的是構築在湖麵之上的一間草屋,屋內對坐著兩人,其中一人身著玄衣,正飲清茶,透過窗戶隱約可以看見他的身形;另一人不幸被牆所擋,外貌其它看不真切。隻是他身前擺了把古琴,梅郎猜想他應該是在彈琴。
第三麵牆畫的是道白水,水畔是片桃林,桃華灼灼,耀人眼目。花海前驀地走出一個姿顏雄偉的男子,他牽著匹棕色駿馬,身披紅色鬥篷,宛若神將。梅郎看著他,不禁一楞,心裏小鹿頓時砰砰亂撞。這是誰?為什麽自己一見到他,心就突然跳的這麽快?梅郎想著,手不自覺的想要觸摸他,緩緩的伸了出去,沒成想剛一觸到牆麵,牆上的紅衣將軍立時扭過頭來望了他一眼,旋即牽著馬往花海深處而去。
梅郎一驚,觸碰到牆壁的手臂處僵持在了半空,忽地一股強大吸力從指尖而來,傳至全身,還沒等他來得及反應,他整個的身軀就隨著這股強大吸力被徑直往畫裏吸去。
城外店小二家中!
這位店小二本名姓李,名桃江,打小父母雙亡,因為素來憨厚,他母舅便把他留在了天涯客舍做工,對他向來十分照顧。
李桃江尚未娶妻,家中不過三口人,一位老人已逾五旬,妹妹剛是豆蔻年華。如今加上纖秀的苦秋容,日子勉勉強強也能維持。
苦秋容因為平日裏吃的不多,身子比起從前是瘦了不少。李桃江見他這般模樣,三天兩頭便往桌上加菜。一到吃飯,就往苦秋容碗裏送魚送肉。有一次,李桃江妹妹——李桃花見自家哥哥偏往苦秋容碗裏夾菜,心裏一陣酸楚,突然哭將起來,口中念叨:“大哥你都不疼我了!自從這位姐姐來了以後,你就知道每天好吃好喝的給她,都不分給妹子一點。哥你這樣還不如趁早把我嫁了好了,這樣你就可以有錢來娶姐姐了。嗚嗚嗚~”
李家老太一見李桃花模樣,忙笑嗬嗬地“別哭了!別哭了!”安慰起她來,但是除此之外就再沒有其它話了。
李桃江方才聽了妹子說的一番話後,此時已是滿麵緋紅,偷偷瞄了苦秋容一眼,見他聽聞方才話後此時亦是神情變扭,心裏更是七上八下,亂的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對李桃花喝道:“你個丫頭片子胡說什麽?人家是來我們家做客的客人,你這樣對客人說話,不懂禮數,當心往後去了婆家,被人家瞧不起。到時趕出來,你別給老子往娘家滾,要死要活隨你便。你還不快跟人家道歉……”怒喝一聲,“快道歉!”
李桃花陡然一嚇,渾身顫了一顫,立馬止住了哭聲,怨毒的望著苦秋容,與他道了聲歉。
苦秋容在一旁勸李桃江道:“李兄!別說了!桃花她年紀還小,正是長身體的年紀,愛吃點好的也是可以理解的。你收留了我,我的心裏已經很感激了,如今你還對我這樣好,我苦秋容這輩子真是無以為報,切莫再因為我傷了你們家人的和氣,否則……我真的不該再在你這留下去了。”說著,起身抽泣著走了開去。
李桃江見苦秋容模樣,頓時心裏一陣火,掄起巴掌“啪”一聲抽在了李桃花的臉上,朝她罵道:“你個倒貼錢的爛貨,以後不許你再上我家的桌來吃飯。你要是再敢跟我鬧騰,我他娘的下個月就把你拿去換了王家的牛。”
李桃花被打的一句話也不敢再吭,心想他大哥以前可是一直把她放在心尖上疼的,從未像如今這樣打過自己。為什麽這個人一來,他就和從前不一樣了呢?
李家老太在一旁不痛不癢的安慰道:“別哭了!別哭了!沒事了!沒事了!”見李桃江走了以後,也立馬笑嗬嗬的回了屋去。
從這以後,李桃花對苦秋容偏見更深,見了他都是繞道而行,仿佛是見了瘟神一般。苦秋容知曉她對自己誤解,有好幾次想要同她親近,可是都被她拒絕了。
這天,她偶然看見了她同村裏的幾個姑娘在柳灣編花環,湊近去想同她一道,沒成想李桃花竟一把把花環甩到地上,怒視著他,說:“你這個狐狸精,禍害了別人也就罷了,如今又來禍害我家大哥。”她將手中的柳條朝苦秋容抽去。
柳條打在苦秋容的臉上,如被鞭笞一般生疼,苦秋容一扭臉,“啊”地驚叫一聲,臉上赫然顯出一道淺色長痕。
李桃花見他模樣,冷笑一聲,道:“姐妹們上啊!像這種狐狸精人人得而誅之,現在我們把他打死了,也算是替天行道,省得往後出去禍害鄉親。”
幾個女子看似柔弱,一股腦兒衝上前去,也是一道勁風,便要痛打他苦秋容。苦秋容自恃道行高深,卻不會武功,手腳纖巧無力,哪裏是這許多農村的蠻橫女子的對手,不一時便隻剩下挨打的份了。
李桃江回到家中,卻不見苦秋容人影,去屋裏找他,喚了幾聲沒得回應,以為他不告而別了,心裏著急。恰逢這時看見李桃花,問了她一問,才知苦秋容已有一日未曾出門,一直待在屋內,心裏稍稍安了一些,又去他屋前叫他。
苦秋容聽出他語氣,遂回了他一聲,道:“李兄,我今日身體稍有不適,恐怕不便出來同你一道吃飯了,還望切莫怪罪。”
李桃江聞言,急道:“你這是得了什麽病?要不要緊?不然我請位大夫來給你看看吧!”話音剛落,苦秋容暗叫不好,正欲說話,卻發覺屋外已沒了動靜,忙湊到窗邊去看,結果就隻瞧見了李桃江匆匆而去的背影,急的一跺腳,暗罵一聲:“這傻小子!”
過了好一會,李桃江趕著驢車,果真帶回了位大夫,要給苦秋容看病,立在門口朝屋內喚道:“秋容兄弟,我把大夫給你帶回來了,你要是方便的話,我就讓他進去了。”李桃江知曉苦秋容向來不愛他人亂進自己房間,才有此一問。
苦秋容聽聞李桃江帶回了大夫,心裏一陣嘀咕,想事已至此,也不再多說,放話讓大夫進了來,讓李桃江在門口等。李桃江在苦秋容屋外來回踱步,仿佛屋內是他即將臨盆的媳婦似的。沒見大夫出來前,一刻也沒消停過。
不一會,一個山羊胡小老頭走了出來,他上前問道:“大夫!我家兄弟怎麽樣了?生的什麽病?要緊麽?”山羊胡大夫道了聲無礙,給李桃江開了張藥方,讓他按著方子抓藥給苦秋容吃了,過一陣子便沒事了。李桃江聽了這話,心才頓時安了下來,跟大夫道了聲謝,直把他送出了門。
李桃花把這一切看在眼裏,麵如土灰,暗暗咬牙切齒,這時卻突然發覺李桃江望向了自己,抬腿便要走。李桃江把她叫住,“桃花!拿著這藥方去城裏抓幾服藥去,你秋容哥等著要呢!快點。”
李桃花陰沉著臉,走過去接過藥方,心想著這狐狸精法力高深,遲早得禍害了自己,禍害了大哥,禍害了全家,若是要日子安寧,自己一定要趕快想辦法趕緊把他給處理掉,否則往後恐怕會有什麽變數。於是思量了一量,忽地計上心頭,興高采烈的進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