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滿樓紅袖招(一)
梅郎又出走了,這些天以來,這已經是他第七次下定決心要離開這裏,他出了城以後,一路向南走,路上遇到了他進城時見過的那個守城的,跟他問了問路,聽說一直往南就能到江南之夢,所以他出了城後,一路往南走。沒成想走了兩天,在第三天時他就斷糧了。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斷糧,他吸取教訓帶的幹糧一次比一次多,原以為這次可以多撐一會,可沒想到才三天,他就又斷糧了。
沒有銀子,也沒有幹糧,他難道又要像前六次一樣,巴巴的跑回去,看慕小帥那張臭臉?不!做人要有骨氣,梅郎在心底這樣告訴自己,這次自己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回去了。他實在忍受不了慕小帥這個人,渾身酒氣,怪癖又多,晚上睡覺還喜歡摟著自己,弄的梅郎天天失眠,心裏十分奔潰。
前六次,每次他巴巴的跑回去,慕小帥總要對他進行惡狠狠的諷刺,在一大堆姑娘的麵前,當眾扒他的褲子,拿玉尺抽打他的屁股。看著那一張張粉雕玉琢的俏臉,一個個看著自己被打然後掩嘴嘻嘻的嬌笑,梅郎不禁麵紅,恨不得當場找個洞鑽了。
他實在是受不了了,這次,他是絕對不會再回去的。
是日,將近入夜時分,天邊火似的霞已漸漸淡了。他走在鄉村小路上,饑腸轆轆,垂首摸了摸小腹,抿了抿唇。旋即抬頭望了一眼前方,前方炊煙嫋嫋,是幾戶青瓦白牆的農房,飄來一陣香。
“嗯……”他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的吐出,麵露喜色,“好香啊!”他拔腿朝著農房走去,忽地遠處林子飄來一陣白霧,霧氣陰冷,惹的他不由打了個寒戰,抱住前胸,“哈……好冷啊!”他望了一眼霧來的方向,此時天色漸暗,前邊昏黑一片,隱約間他看見那裏是一道江水,江畔立著個人影。雖看不清麵目,但見背影穿著,是個女子。
越近江麵,霧氣越濃。梅郎蜷著朝前走,探頭探腦的想一窺那人麵目,心裏不斷嘀咕“這個時候了,這是誰?站在這裏做什麽?”看她一動不動,不會是想不開要跳江吧?梅郎暗叫一聲不好,悄然踱至一株樹後,還沒等他走到女子身邊,她突然動了一下,四肢骨骼咯吱咯吱地響動起來,轉身沿岸走去。
梅郎跟蹤著她。
天上明月皎皎,夜黑風高。樹枝沙沙的響動著,明明是春天了,可是為什麽枝蔓還未冒芽?也不見花?莫非這樹已然是枯死了麽?梅郎抬頭望見枝丫,驀地聽見山中一聲狼嚎,看來這裏野獸眾多,不是久留之地。他裹緊了前襟,抱住自己“撲通撲通”的心髒,他太緊張了,都不敢說一句話。
“哢嚓”一聲,他快速的往後退了一步,心跳加速。一陣冰涼從脖頸處傳來,他哽咽了一下,雙腿不停打顫,麵目都僵硬了,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悠悠的回過頭去。他感覺背後似乎有什麽東西在盯著自己,是什麽?是鬼麽?
“嗷嗚~”
遠處傳來一聲狼嚎,梅郎拔腿就跑,一路尖銳的吼叫著,緊緊抱住後腦勺,緊緊閉著眼睛。他是在瞎跑。“咚”地一聲,似乎是撞上了什麽,他頭一暈,直接昏了過去。
待到翌日醒來時,他眨巴眨巴了眼睛,麵前是一張濃妝抹就的容顏,憂慮的問了一聲:“你還好嗎?”尹春抽出錦帕拭了拭梅郎額頭上豆大的汗,“你這幾天又去哪了?可把我們給煩心壞了,下次可別再亂跑了。”
梅郎張望了一望四周,天女閣和他熟絡的幾位姐姐都在,有蓁蓁、惠恩、靜姝、靜美、燕婉和莎士比亞。一個個見他醒來了,紛紛噓寒問暖起來,一會摸額頭一會擼他褲管檢查傷口。梅郎被突如其來的熱情搞的有些不知所措,尹春喝了一聲:“你們鬧啥?弟弟才剛醒呢!就不能先讓他好好休息會?”她一指莎士比亞,“比亞,去跟小帥哥說一聲,梅梅醒了。”
梅郎對著眾人笑了笑,道:“我餓了!有沒有什麽好吃的,都給我拿上來。”他像大老爺似的一躺,蓁蓁從碟子裏拿了塊綠豆糕塞進梅郎嘴裏,嬌笑了下,道:“好吃麽?再來一塊?”梅郎饒有興味的咀嚼一番,意猶未盡,於是蓁蓁又給他來了一塊。
燕婉拿著紅棗糕,對著梅郎一挑眉,心疼道:“梅梅,你看你都瘦了!這些天,一定受了不受苦吧!來,姐姐喂你吃塊紅棗糕!啊……”她做了個吃的口型,梅郎饒有興味的咀嚼一番,說道:“不錯!不錯!還是燕婉姐姐懂我的心思啊!”
蓁蓁望著燕婉一撇嘴,拿起塊綠豆糕塞進梅郎嘴裏,“梅梅,來,吃一塊綠豆糕!”
梅郎道:“不錯!不錯!還是蓁蓁姐姐懂我的心思啊!”
“呸!賤蹄子,來!吃我的紅棗糕!”燕婉啐了一口道。
蓁蓁冷哼一聲,“來!吃我的綠豆糕!”
“吃我的紅棗糕!”
“吃我的綠豆糕!”
“吃我的紅棗糕!”
……
“你們這些個臭三八,不出去吹拉彈唱,跑這來搞什麽幺蛾子?要是人人都像你們這樣,那我們這天女閣生意還做不做了?倒不如趁早關門算了,也省了那些我養你們的錢,讓你們一個個出去自生自滅!”忽地門外傳來個女聲,甚是威嚴,她一說話,屋內的幾個嬌俏女子紛紛閃到了兩邊,福了一福身,齊齊喚了聲“太後!”
胡太後畢竟曾是一國太後,雖淪為了勾欄之主,可架子還是要端的。她以半老徐娘之身做這營生不容易,先前有兒媳穆皇後撐場子,可如今她嫁給了鹽商。單靠她一人,想要撐持這勾欄顯然是很不易,沒成想穆皇後出嫁後,她又遇到了個慕小帥,慕小帥尤擅畫技,又通樂理,才華橫溢,放蕩不羈,有許多人慕名而來,儼然成了她家勾欄的頂梁柱。他的弟弟,那她自然是要好好照看的。
她進門後,徑直走向了梅郎,身邊隨侍的是她從前的宮女鳶尾,鳶尾遣散了眾人,出去時隨手把門給帶上了。胡太後在梅郎身邊坐下,關切道:“你還好嗎?”梅郎默然點頭。胡太後又問你想吃點什麽?梅郎答道方才已經吃夠了。胡太後一模梅郎手臂,憐惜道:“瘦了!”梅郎答多謝太後關心。
胡太後見他拘謹,嘴角一勾,“往後可別再出去亂跑了!這幾天,小帥和我以及勾欄上下一概人等,可都在找你。”其實她說這話並非屬實,自從梅郎跑了六次以後,胡太後隻第一次喚了三兩個人找他,當時發現他正在天涯客舍吃大菜。而後五次,他也隻是在城裏轉悠幾圈,等身上沒錢,自然就回來了。所以這次當胡太後聽說梅郎又跑了,隻隨口說了一句讓人留意著點,並沒有特意派人去尋,輕輕鬆鬆就把他撿了回來。
慕小帥走了進來,看見胡太後,與她問了安。胡太後對慕小帥招招手,示意他過去。慕小帥走到旁邊,胡太後笑靨如花,“近來你也辛苦了!得替我撐著這麽大個場麵,今晚你就先歇歇,歌舞就讓莎士比亞去準備吧!你在這好好安撫安撫你弟弟。”
目送著胡太後出了門,梅郎跑進臥室鑽進了被褥裏,再也不想出來了。慕小帥撓了撓頭,臉上說不出是什麽複雜表情,他走過去揭梅郎被褥,道:“你……”他真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梅郎朝天翻了個白眼,“有事麽?沒事我要休息了!”說罷,滾了一圈,用被褥緊緊的裹住了自己,不留一點縫隙。慕小帥拿他沒轍。
幽都,坐落於忘川河畔,奈何橋旁,這裏陰陽匯聚,兩氣交雜,是人間與冥府的交界,凡是無處安身的孤魂野鬼,抑有心願未了之陰魂,經冥王批後,發放照身帖,方可留在此處,或跳入忘川河中,等待千年。幽都北門外是黃泉路,路的兩旁盛開著彼岸之花,奈何橋的對麵就是冥府。幽都南門外是黛山白水,再往前就是李家莊。
幽都城裏有家勾欄,勾欄前有條河,河上架著一座長板橋,橋的兩岸綠柳蔭蔭,此時夜色正好,河上燈船畢集,火龍蜿蜒,光耀天地。河的兩岸鶯鶯雀雀,淡妝濃抹,仙樂風飄處處聞。論你生前是宗室王孫,還是烏衣子弟,行至此處,無不頓足,非得流連一番煙花柳巷,聽一曲肝腸寸斷。
天女閣,狀如圓盤,內外兩層,似現今閩地之客家土樓,覆琉璃瓦,置於水中小洲之上。樓共四層,內外皆設回廊,雕梁畫棟,紅燈高掛。每當月上柳梢,女子立於樓間,笙簫琵琶,羯鼓胡笳。閣正中構築一高台,是樂舞演奏場所。
今夜月華如雪,伴隨著仙樂飄蕩,高台上女子翩翩起舞。慕小帥倚欄而望,高高舉起酒壺,斜眼望著翹腳坐在一旁的梅郎,心裏翻江倒海,思量著該怎樣把他弄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