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世道無常(4)
聽著少年的呼喚,她的身體頓時僵住,尋著他聲音的方向搜尋起來。沒錯,正是她的玨兒,她的兒子。他長大了,個頭變高了不少,眉眼間舒張開來,五官跟他的父親更像了,一樣是英俊挺拔的男子。
魏玨發現她呆立在床沿的身軀,箭步衝到她麵前,撲到她懷裏放聲大哭。“娘,我終於找到你了,玨兒終於找到你了。”
顫抖的雙手緊緊摟住少年日漸強壯的身軀,她的淚水徹底泛濫開來。“玨兒,我的玨兒。”
魏玨抬頭望著她,淚眼婆娑的樣子十分脆弱,“娘,我到現在才知道,大伯這些年來把你困在這裏,不準你出去。”
她淡淡地笑著,撫摸著魏玨烏黑的頭發。對於魏圉,她早已淡忘。
魏玨緊握雙拳,憤恨道:“早知道大伯這般殘忍,我們當年就不該從邯鄲回來,那樣娘你就可以一直跟我們生活在一起。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多好啊!”
說到這裏,她意識到有些不對,即刻問道:“玨兒你怎麽進來的?外麵的宮人沒有阻攔你麽?”
魏玨搖搖頭,臉上滿是疑惑,“說也奇怪,他們竟然都不阻止我來看您。”
這是怎麽回事?如沛菡的不安漸漸濃重起來,不解之情更甚。“玨兒,是不是你爹出什麽事了麽?”她小心地問著,生怕聽到任何不好的消息。
魏玨遲疑著點點頭,“這四年來,爹過得都不好。大伯聽信了秦國派來的使者的挑唆,認為爹要搶他的位置,逼迫爹交出兵權不說,還不準他在參加朝中事物。爹心結鬱悶,整日在家裏喝酒作樂,現在身體已經快不行了……”他的聲音哽咽起來,說不下去一個字。
怎麽會這樣?她的眼中滿是疼惜,他怎能這麽自暴自棄,還到了傷害自己身體的地步?
魏玨突然跪在她麵前,哀求道:“娘,你趕快回去看看爹吧!他快不行了,大夫說他自暴自棄,活不了幾日了。”
魏玨後麵的話她已經聽不進去,得知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她就發瘋似的跑出了菡萏宮。她必須回去見他,不能讓他再傷害自己下去。
魏玨在她背後高聲提醒她:“娘,爹現在不在家中,我們都不知道他跑哪兒去了。”
她回頭對著兒子自信一笑,“我知道他在那兒。”說完,她大步朝宮外跑著,攔住她去路的宮人,此刻已經變得微不足道了。
騎馬在大梁城郊外的寬闊的池道上奔跑著,初夏的梨花散落一地。穿梭過濃密的槐林,熟悉的草舍豁然出現在她的視線裏。
她跳下馬背徑直走去,滿池的睡蓮含苞待放,綻露出尖尖的頭角。潺潺溪水清澈見底,滋潤著那一池的純粹。
緩緩踱步到草舍的門邊,昔年他因妒寫下的那幾個字,被歲月抹去了痕跡,模糊不清。
“咳咳咳!”屋內傳來陣陣劇烈的咳嗽聲,她站立在門邊,一絲不苟地望著他蒼老的背影。他確實蒼老的許多,原本烏黑的頭發裏白發隱隱冒出,英俊的臉龐爬上了深深的皺紋。仍舊是一襲白衣,盡管他老態龍鍾,卻是滿富貴氣。
他轉身瞧見她站立在門邊,溫柔地笑起來,“菡兒,你終於回來了。”
她莞爾一笑,“我怎能不回來!我們說好了要執手一生,我怎能拋下你不管。”她徐徐走到他身邊,輕輕撫摸著他滄桑的臉龐,眼裏盡是疼惜。
“你老了。”他勉強牽扯起幾絲戲謔的笑容,甘之如飴地望著她,“不過我也老了。我們都老了這樣才好,才能一起走向下輩子。”伸出無力的雙手,他輕輕把她攬進懷裏。
安靜地依偎在他厚實的懷抱裏,她的眼淚輕輕落下,被他潔白的深衣吸取幹淨。
相擁了許久,他執起她的雙手,“菡兒,今年的蓮花又要開了,但是我可能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幫你摘到那些蓮花了。”說完,他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她輕輕拍著他不再挺直的脊背,“沒事的,無忌。隻要能夠陪在你身邊,菡兒足矣。”
平穩住自己的咳嗽,他無力地依靠在她身上,“菡兒,帶我出去好麽?我想跟你在溪水邊,就像當年那樣……打水仗……”他的氣息漸漸不足,說話都變得吃力起來。
“好!”她幹脆地答應他,扶著他虛弱的身體緩緩向溪水邊走去。
夏日豔陽高照,她跟他坐在潺潺流淌的溪水邊的石塊上,他的頭無力地枕在她瘦弱的肩膀上,目光柔和平靜。
白色的寬大衣袖,和著紫色幹淨的羅裙,交織在清澈的溪水邊,勾畫出一幅惟美的畫麵。俏皮的水流經過他倆柔軟的衣角,沾濕一片。
那一池的睡蓮,他真是沒有機會再給她摘下了。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小心地嗬護在自己的掌心裏。“菡兒,答應我,讓我下輩子第一個遇到的女子,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