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花魁的願望
崔府陰私的地牢裏,美人手腳捆著麻繩,蜷縮在髒汙的草席上,宛如一朵落入泥濘的嬌嫩花朵,令人心生憐惜,又升起隱蔽的踐踏欲望。
崔殷著人打開大鎖,走到莊宴麵前,蹲下.身,捏著他的下顎令他抬起頭來。
長長的頭發半蓋住他的臉龐,卻遮掩不住他憔悴的樣子。他很虛弱。崔殷雖然沒有對他施以刑罰,卻將他關在這陰冷潮濕的地牢中,每日隻給一碗薄粥充饑。
莊宴抬著眼睛瞪他,惡狠狠的。
這令崔殷原本升起的那點憐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用勁給了莊宴一個巴掌,“看什麽!你這個賤.妓!”
莊宴慘白的臉上,因為這一巴掌,浮起了紅意,他冷笑道:“賤.妓?崔殷!你就這麽怕我這個妓子?這麽怕九王?”
似乎莊宴那個“怕”字,戳中了崔殷的痛點,他一下推開莊宴,猛地站起身:“你胡說什麽!”
莊宴重重倒在地上,因為手腳被縛竟一時沒起來身,不過他還是一邊咳嗽一邊嘲笑道:“我胡說?哈哈哈哈……也不看看你自己現在什麽樣子!”
崔殷此時的樣子,在某些方麵看來,的確比莊宴還要可憐。莊宴雖然衣冠不整、渾身髒汙,崔殷卻神情混亂,好似已近精神上的崩潰。
九王已經得勢,正在大刀闊斧地清除皇帝黨羽,在百姓們不知不覺中,皇朝已經變天了!崔殷知道九王必定會尋個錯處將自己貶斥,因此他最近日日心驚膽戰、寢食難安。
他本以為自己即將位極人臣,此時卻是近階下囚!
自己麵前的這個人!枉他當初覺得他天真可愛如金絲雀兒!誰知他竟同那人一樣!不過是個肮髒卑賤的妓子!
崔殷的腦中,仿佛又浮現出多年前,父親不顧眾人反對,將青樓女子娶進家門的場景!那女子那樣美麗,那麽嬌豔可人,笑起來的時候多麽令人迷醉!
她竟將母親一步步逼得投井自盡!
他恨!恨極了那人!連帶著恨上了所有青樓楚館、花街柳巷之人!
莊宴見他麵上錯亂至癲狂,實在猙獰可怖,心裏一時湧上數不盡的恐慌,更加期盼有什麽人能來救救自己……或者,有什麽辦法讓他能逃出去啊!
“還沒找到嗎?”章曄的聲音,冰冷沉重。
十一搖頭,道:“那日在街上,的確有人見到了一夥人將莊公子抓走,但並無人能認出那些人,於出城要道把守的人也沒有發現……因此,屬下覺得,莊公子或許還在城中。”
“……”章曄起身,“去湘館。”
章曄來到湘館,正是白天裏,四處都靜悄悄的。柳爹爹甚至也沒有出麵,隻是讓青茗來,領了他去莊宴住的暖閣。
來到暖閣,一切都還如他過去來那樣,沒什麽變化。章曄在桌邊坐下,青茗給他上了壺茶。
青茗雖然很怕這位王爺,但一想到莊宴現在還杳無音信,他就拋開了那些恐懼,大著膽子問道:“王爺,請問我家公子可有些消息了?”
章曄原本正望著杯中嫋嫋浮起的熱氣,有點愣神的樣子,聽到他的問話,便將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
青茗深深地低著頭,隻感到一道猶如實質的目光壓在自己脊背上,讓他忍不住瑟瑟發抖。
章曄移開目光,淡道:“正在追查。”
青茗一時無話,隻在那靜靜跪著。
章曄問他:“你是莊宴的貼身小侍?”
青茗點點頭,章曄便又問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跟著他的?”
青茗答道:“打從公子做了待選花魁時起。”
章曄問道:“那你可知你家公子接的客人,或是出門時,可有遇見過什麽你覺得奇怪的人?”
青茗低著頭,很仔細地想著,卻隻是徒勞。
章曄便沒有再問他,而是站起身,在房中慢慢地打著轉兒。雕花小榻,靠著窗兒,此時窗戶半開,露出窗外有點蕭條的秋景,若是莊宴見了,定不會喜歡;那張鋪得暖暖厚厚的床,裹著毛皮的小枕,莊宴畏寒,這毛皮還是他特意命人送來的,上好的白狐狸皮;梳妝台,昏黃的銅鏡,映得人臉有點糊。
章曄拿起桌上的梳子,又放下,然後打開莊宴的妝奩。莊宴有老天給的好容貌,自然不多麽需要這些妝粉來增添顏色,因此它們都隻靜靜躺在匣子裏。章曄拉開第二格,裏麵放著些發簪,鏤金飾玉、銀翠綴寶者有,奇趣特別、質樸簡單者亦有,都雜雜地混在一起。
看著這些帶著莊宴氣息的東西,章曄那陰暗的心情,便不知不覺明朗了一些。
他又拉開第三格。便是些玉佩珠玩。章曄關上格子,轉身。
方才所見的那些東西,突然在他腦中一閃。仿佛抓住了什麽,他轉回身拉開第三格,從裏麵取出一塊美玉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他將它遞給青茗:“你可知此物是何人所贈?”
青茗接過,翻來覆去看了一番,便突然想起街頭那事,道:“是有一日在街上,一輛馬車衝撞了公子,那馬車主人為賠罪,將此物贈給了公子。”
“那你可還記得那人有何特征?”章曄心中有種莫名的直覺,此物或許便同莊宴失蹤有關。
青茗道:“看著十分清秀斯文,書生模樣。”他見章曄神色有異,禁不住問道:“可是此物有何不妥?”
章曄拿著美玉,道:“此玉,乃是皇家之物。”
章曄帶著玉走了,並將它給了十一去查此玉的來源。幾個時辰後,十一便帶著玉回來了,稱此玉乃是幾月前,皇帝賜予崔殷的。
“崔殷?”章曄沉吟道。崔殷這人,的確如同青茗描述的那樣,原來他同莊宴早已經見過麵嗎?“十一,你抓幾個崔府家丁,去給那見過的人瞧瞧。”
自己府上的家丁無故消失了幾個,崔殷心中登時升起了不祥的預感。他立即吩咐幾個忠心的屬下,命他們馬上把莊宴帶出城。
幾個人便將莊宴從地牢裏拖起來,打暈了裝進一具薄棺中,駕著馬車出城。
出城時果然受到了嚴密的檢查,那守城官拿著登記簿子走過來問:“這是哪家發喪?”
幾個人仍穿著常服,聽到問話,麵色如常道:“這是崔府一個老嬤嬤,昨日死的。”
守城官便笑道:“這發喪,要麽是清早,要麽是傍晚,如今正是日頭高時,怎麽選著這樣時候?”說著便走到棺邊,“能不能打開看看?”仔細一看,卻是四角都已經釘上了。
家丁怕他看出異常,連忙道:“這是老嬤嬤的要求,誰知道她為什麽要選正午下葬呢?還請大人行個方便,切莫誤了時辰。”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塊白銀,悄悄塞過去。
守城官掂量著銀子,眉開眼笑道:“那你們便出去吧。”說著,便放了行。
幾人如蒙大赦,迅速牽上板車,朝城外走去。
那守城官看著他們出城的身影,一思索,喚了一個兵來,“去,你跟著他們,看看他們是不是真埋人去了。”
那兵麵露疑色:“大人,不必多此一舉吧?我看他們沒什麽特別的。”
守城官便一敲他腦袋,罵道:“你懂什麽?這崔大人現在可是王爺重點打滅的人,他府上有動靜,不盯著點,萬一出了什麽事,倒黴的不還是我們這些小螞蚱?”
那兵便灰溜溜地跟著去了。
這頭,那幾個被抓走的家丁也被認了出來——那日抓走莊宴的人,穿著的就是這樣的衣裳。
“王爺,屬下帶幾個人,今天晚上就去把莊公子救出來!”十一如此說道。
章曄道:“崔殷此人最為謹慎,府中少了人,他必定已經起了疑心——”說著猛然從椅中站起,大手一揮,“我們等不到晚上了!現在就去崔府!”
半個時辰後,章曄站在崔府大廳中,他帶來的人,將崔府團團包圍,上下搜查。
崔殷冷笑道:“王爺當真要撕破臉了不成?光天化日之下,竟如此搜我崔府!”
章曄寒聲道:“你自己做了什麽心裏清楚。”
崔殷看著他,突然明白了什麽,笑容詭異,“你是在找莊宴嗎?”
章曄麵色陡然一沉:“他果然在你這裏。”
崔殷嘲笑似的看著他,道:“你找不到他的。”
話音未落,十一急匆匆地從外走進來,稟報道:“王爺,發現一處水牢,但裏麵空無一人。”
章曄聞言,抽出劍架在崔殷頸項邊,冷道:“你把他藏哪去了?”
崔殷心知自己有莊宴在手,章曄便不敢拿他怎麽樣,索性做無謂態度道:“你殺了我呀,那你就永遠見不到你那小情兒了。”
章曄對十一吩咐道:“立刻去各城門查所有帶馬車或大箱出城的記錄,一有發現立刻追查!”
崔殷見狀,立刻退後兩步,一推桌上花瓶,霎時間翻開一條狹窄暗道,十一見勢不好急掠去,卻終究晚了一步,崔殷整個人掉入暗道,隻餘一句話久久不散:
“九王!便看看你我誰先尋到莊宴吧!”
十一再去推那花瓶,卻發現已經是紋絲不動,他氣急罵道:“這小人!堂上竟有暗道!”
情勢一再失控,章曄此時已是滿腔怒火,發誓再找到崔殷之時,必定讓他命喪當場!
“派人全城通緝崔殷!將崔家上下,統統押入大牢!”章曄語氣,如雷霆萬鈞,“十一,你派人去南、西、北城門!剩下的人,跟我去東城門!”
章曄此策並非沒有道理,離崔府最近的便是東城門,崔殷若要將人轉移出城,恐怕會率先選擇此門。
章曄帶著一行人到東門,守城官一見此勢頭不對,登時跪下山呼千歲,章曄不耐道:“速速將出城記錄上,攜帶大件行李或乘馬車的報上來!”
“是!”那守城官連忙讓人去拿記錄。
章曄看著這滿街熙熙攘攘,隻覺內心擔憂愈盛,如今他同崔殷算是對到明麵上了,也不知他那暗道通向何處!
此時,那被守城官派出去的小兵正好趕回來,見到守城官,慌忙道:“大人!那幾人果然不是去埋死人的!”
章曄恰巧聽到,一股強烈的直覺催使他問道:“你在說什麽?”
那小兵此時才看見正有一大人物模樣的人在守城官旁邊,下意識就跪下了,那守城官也連忙在一旁道:“王爺有所不知,方才那崔府幾人拉著個棺材出了城,我說這大白天的送什麽死人,見不對就……”
“棺材?”章曄心中一緊,看向那小兵,“你說棺材中不是死人?”
那小兵連忙道:“正是正是!不僅不是他們所說的老嬤嬤,看著反倒還是個年輕人哩!”
章曄一聽,想這肯定就是莊宴了!便急急叫那小兵帶他去尋那幾人落腳之地。
那是一處破廟,還有幾裏路時,他便叫眾人停下,隻他帶著幾個精兵,潛進那破廟。隻是他還是來晚了一步。
崔殷見到他時也是一驚,立刻奪過家丁手中一把刀,架在了莊宴脖子邊上。
莊宴見到章曄,十分歡喜地叫他:“章曄!”仿佛一點兒不怕頸項旁還架著刀。
日思夜想之人出現在麵前,卻是落拓可憐的模樣,章曄心中一痛,此時也顧不得許多,大喝道:“崔殷!休要傷他!”
崔殷知道已是窮途末路,此時手上之人是自己最後的砝碼,他陰損地笑著,說:“章曄!沒想到你竟然這樣快!不過再快也快不過我,你看你的小情兒,現在不就在我手上嗎?”
章曄寒聲道:“崔殷,識相的就放了他,否則你一家老小,可就都沒命了。”
崔殷哈哈大笑,手上的刀緊緊貼著莊宴的脖子,“章曄,你就這麽喜歡這個小妓子?”說著卻自己點了點頭,臉上笑容詭異,“也是,這小妓子的味道,的確妙不可言!”
還未等章曄說話,莊宴已經先怒了,“我呸!”他憤然道,“就憑你也想碰我!崔殷你這隻癩□□,根本就爬不上老子的床!”
他說起話來很粗俗,又中氣十足的,直把崔殷氣得臉色發青,手上一用力,莊宴白花花的脖子上就出現了一條長長的血口,“你這個肮髒的妓子!”
“你就算殺了我,也不過是個一生都在搖尾乞憐的狗兒!”莊宴心裏猜他那事情,故意諷道,“連妓子的愛都得不到的可憐蟲!”
“你閉嘴!”崔殷竟然怒不可遏!
“哈!被我說中了對嗎!連妓子都厭憎你!”莊宴見這果然踩著了他的痛腳,一時笑得愈發痛快。
妓子!區區一個妓子!憑什麽厭我!崔殷回憶中,那個嬌美如帶露芍藥的女子,仿佛真的對他露出了厭惡的、看爬蟲一樣的眼神!
莊宴見他心神混亂,手上刀刃竟然有所鬆懈,便悄然一發力,徒手握住刀刃猛地一掀!
鮮血頓時從那隻手上噴湧而出,但整個人已經逃脫了桎梏,他立馬朝章曄跑去。崔殷反應也是極快,見莊宴竟然已經掙開了自己,深陷於糟糕的記憶中,他竟將莊宴看做了當年那人,既然已經抓不住,便劈手一刀過去!
她不是想跑嗎?變成死人,看你如何離開?
莊宴最後還是墜落在了章曄的懷裏。
鮮血,如同河流一般在衣裳上蔓延。
“宴兒!”章曄一抱他,摸得一手滾燙猩紅,頓時目眥盡裂。
匆匆抱起莊宴,就衝出破廟。
馬,還在幾裏外的地方;血,卻在源源不斷地流淌。
莊宴的嘴唇越來越白,他眼睫低垂,靠在章曄懷裏,手揪著他胸前衣物,輕輕道:“好痛……我……快死了嗎?”
“你不會死。”章曄語氣冰冷,腳步卻愈發急促。
“那就好……”莊宴似乎微笑了一下,然後很慢很慢地說,“我還……沒有享受完……你的寵愛……我不想死……”
可是很痛……
背上、手上……都裂開了……血好像要流幹了……
馬兒奔馳,城門越來越近,懷中人的呼吸卻越來越弱。
“我會死嗎?”仿佛最後一口氣,拚著最後一點力氣,莊宴這樣問道。
“不會!”章曄再次堅定地答道。
城門近在眼前,他不顧門口守衛,不顧街上人群,一匹高頭大馬便直衝了進去。
“王府就有舉世無雙的良醫,不論多麽精貴的藥材我都能找來。用不了多少時日,皇帝就將暴斃,我將繼承大統。我會在禦花園的沃土中,為你栽滿桃花,手藝最好的禦廚為你研製各種桃花吃食。我一生一世隻寵愛你一人,你會是我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王妃、皇後。”
“你聽見了嗎,莊宴?”
“崔殷少年時,他父親從青樓贖回來的小妾便死了。崔府上下都稱是染了風寒死的,我尋到了當年的下人,他說其實是崔殷殺的,一刀砍在背上,當時就死了。”
春日融融,粉雲十裏,落英紛飛。容越望著皇帝站在桃林中的背影,慢慢說道,“莊宴年少時曾說,他以後想浪蕩江湖,做個逍遙客,你卻將他拘在這深宮高牆之中,你忘記他最喜歡青山寺的桃花了嗎?宮中花兒再美,也少了那般自在快活氣。”
“若能看遍你的萬裏山河,他或許會很喜歡。”
幾日後,一白衣客,帶著一個小小的壇子,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京城。
“這樣的結局,你滿意嗎?”莊宴坐在樹下,為少年人斟一杯清淩淩的酒。
那少年人,眉眼熠熠生輝,聞言不滿道:“如何滿意!我與他竟終究有緣無分!”
他態度不好,莊宴也不惱,隻微微笑道:“天道難改,命數難為。怨隻怨,你那青山寺的和尚,太厲害。”說罷,便也不等他再說什麽,揮一揮衣袖,催道,“好了好了,快去吧。”話音未落,那少年便已化作一團粉櫻,撞在他身上。
拂去滿身碎花,莊宴不由失笑:“脾氣可真大。”語罷悠悠,飲盡杯中酒。
京中花魁,紅衣莊宴本是不二人選,誰知平白裏殺出一個白衣佳公子,清冷高潔如山中花,傾倒一眾人。容越公子得了九王入幕,兩人情意雖不顯,九王來得卻很密切,不多時,九王扳倒了當今皇帝,自己黃袍加身,那容越也洗雪了家冤,搖身做了官兒,越做越大,竟成了丞相,帝相和睦,開創了一康平盛世。
“誰曾想那容越竟會帶著骨灰跑了呢?”莊宴無奈,隻好喝酒,“隻盼望這章曄沒了容越,也能做明君、開盛世吧。”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完結!(づ ̄3 ̄)づ╭?~
下一個世界寫什麽呢?我還沒想好啊啊啊想了好多天了……
大家有什麽想看的就提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