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無題
——續上章
靈山書院作為靈州城乃至整個趙國的第一大書院,非貴族子弟、品學兼優者不收,書院藏書閣中的書簡更是浩如煙海。如此,“厲害”也不足以形容這位靦腆害羞的魏宇小哥了,用老話來說這絕對是文曲星下凡啊。不見方思文已經是一臉“吾等凡人拜服”的神情了。翰兒倒是對此沒什麽感覺,吃飽喝足趴在祁元夜懷裏,他又想睡了。
“丁叔,您既然在書院執教,定是知道山長方老先生的。剛巧,我這位表哥正是他老人家的嫡孫。”祁元夜知道丁凱風和魏宇是讀書人,卻不知道他們一個是靈山書院裏的夫子,一個是學生,方思文又是山長的孫子,果然是無巧不成書啊。
“果然是緣分,你祖父、父親他們可康健?”丁凱風這才知道竟還有這層關係。垂文嘉誌,怪不得聽著這名字這麽耳熟。方垂文他自是知道的,當年也是書院裏鳳毛麟角般的人物。倒是方嘉誌,隻是聽淩恒(方鴻永,即小胖子父親的表字)說起過他這個令人頭疼的小兒子。
“祖父、父親他們都很好。”方思文一改往日跳脫的模樣,躬身行禮。丁凱風和魏宇的大名,整個靈山書院就沒幾個人不知道的。不僅是因為他們是靈山書院中為數不多的寒門書生,更是因為他們逢考必滿的神作。隻可惜他入學的時候兩人都離開了,且都是因為守喪。即便如此,書院中關於他們的傳說也從未斷過。方思文想著,若有一日他混跡江湖時,也能做到“小爺不在江湖,江湖上到處都是爺的傳說”,那滋味,無以言表。
話說回來,那日他沒認出魏宇,一是天下重名的人何其多,二來他實在想不到當年叱吒書院的魏宇竟會……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那就好,那就好。”丁凱風至今還記著當年方先生還有淩恒兄為他和魏宇挺身而出的恩情,隻可惜寒門子弟與世家大族的矛盾絕不可能因為幾個人就停止的。如今得知他們安好,他也就放心了。
“二哥哥,我困。”祁元乾揉著眼睛,迷迷糊糊道。
“再等等,回去睡。”祁元夜摸著翰兒的頭小聲道,回應他的是祁元乾輕微的鼾聲。
祁元夜:“……”
“公子,不嫌棄的話,讓小公子去我屋裏睡吧。”魏宇臉紅道。
“好,阿誠你抱他去。”祁元夜朝著魏宇笑了笑,扭頭對寧誠貞說道。
祁元乾被寧誠貞抱起來,皺眉嚶嚀一聲,又沉沉睡去了。方思文也偷偷打著哈欠,跟著去了。
走了寧誠貞這個魁梧的,屋子一下子寬敞了許多。祁陸、祁柒站在祁元夜身後,看他獨自對著兩個大人毫不怯場,倒是魏老三有些拘束,訥訥地坐著聽兩人天南地北的聊,半晌插不上話。
“您是說沿路有流民病倒,還嘔吐下痢、出斑發熱?”祁元夜突然止了笑聲,鄭重的問道。
“是,一起趕路的人中有一位遊方郎中,說是風寒。我們怕給孩子過了病氣,沒走近了看,後來便沒了消息。隻是這症狀著實古怪。”丁凱風之所以記得如此清楚,還是因為患病的人平日裏都聚在一起,十分排外,好像是一個村子裏出來的。
祁元夜低著頭靜默不語,倒是魏老三捋著衣角,遲疑道:“恐怕不是風寒。”
“什麽?”丁凱風沒聽清,他對醫術並無研究,常見的病症也隻知道風寒發熱、著涼咳嗽。
“小時候聽俺爺爺講過,患了疫病的人才會出斑盜汗、上吐下瀉、手腳抽筋,普通的風寒是不會的。”
丁凱風和祁元夜“謔”的抬起了頭,滿臉震驚。
魏老三被二人嚇了一跳,以為他們不相信,連忙又道:“是真的,若非如此,我們父子二人也不會往王都跑了。”
確實,山裏雖然危險,卻不乏吃食飲水,找個隱蔽的山洞,對付的活上幾個月不是問題,更何況他們還帶著一隻熟悉山林的猴子,完全不必背井離鄉地往都城趕,畢竟靈州距都城有千餘裏,一路上不可預知的事太多了。如此一切都能解釋得通了。
瘟疫啊,丁凱風不是不知道,隻是不敢往這方麵想。百姓們已經夠苦了,若真爆發了瘟疫——天亡吾民。
祁元夜一直安慰自己,路上的男子隻是碰巧罷了,如今發覺他想的還是太美好了,心裏居然有種果然不出所料的感覺。瘟疫,一人染之,舉家不存;一家染之,舉鎮皆亡。若是一城染之呢?
隻是再怎麽憂心,還是無計可施,丁凱風突然就明白了古人為何會發“不為良相、便為良醫”的宏願了。可恨自己自命不凡,小不能護妻兒於亂世,大不能解黎民之災厄,大丈夫如他者,合該羞於立世。
魏老三將心中藏著的話吐了出來,麵上雖然苦悶,心中的大石卻終於落地。他們魏家人老實了一輩子,若真因他害了救命恩人,便是地下的祖宗也不會饒過他。
祁陸、祁柒二人則是一臉擔憂的看著祁元夜,他們習武之人,眼力自是絕佳。即便沒有上前,也能看出樹林裏那男子身上的症狀與魏老三說得一般無二。幸好公子沒有再近前一步,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此時他們突然有些埋怨公子這種撿破爛似的老好人脾性了,終於有一日他非得因此栽個大跟頭不可。
一行人興致勃勃的來,憂心忡忡的去。當然不包括方思文和祁元乾還有魏宇。不知丁凱風是如何想的,居然讓魏宇跟在祁元夜身邊當個小廝使喚。祁元夜自是不能真將他當成下人,所幸近日事多,有個斷字識文的人在身邊也不錯。
公元前一八八年。
趙國,文王五年,八月十三。
趙王宮,勤政殿。
“諸位對此有何看法?”早朝上,趙王命司禮太監將竹簡分發給大臣傳閱,指節微屈,輕叩著麵前的禦案。
跪坐在禦階下的大臣,看過竹簡的都麵露沉思,正在閱覽的官員一字一句的斟酌著,唯恐體察不到上心,位卑官小的人一看前麵的大臣們這副模樣,心裏更是撓心抓肺的癢癢,一個個伸長了脖頸。
“陛下,老臣以為不妥。”丞相李博衍作為文官之首率先回話。
“哦?”趙文王一手擺弄著禦案上的書卷,一手揮退了前來添茶的太監,“秉文(李丞相名博衍、字秉文)繼續。”
“是。”丞相直起身拱手,梳理了一番思緒,才緩緩道,“不瞞陛下,老臣前幾日就聽過這竹簡上的方子,相信在座的諸位大人對此也不陌生。”此時書卷已傳閱完畢,群臣附和。
“醫道一途,失之毫厘謬以千裏,僅憑一張來曆不明的藥方實在不足以取信,老臣以為這很有可能是他國奸細在借機煽動百姓鬧事,好渾水摸魚。”
他身後的文官又是一番應和。南方的疫情早已傳來,隻是朝廷下令封鎖了消息,趙國上下才會如此平靜。不過,他們也知曉即便瞞過初一,也是瞞不過十五的。隻是暫且拖延著罷了,畢竟誰也不敢肯定捅開窗戶紙後看見的是晴天還是暴雨。這藥方在此時傳出,若說不是有心之人有意所為,那絕對是在哄傻子呢。隻是不知這“有意”是好意還是惡意。若藥方是真的,結果自然是皆大歡喜,若藥方是假的,嗬嗬。
文臣的躁動也影響到了武官,頃刻,朝會成了菜場。眾大臣交頭接耳,你來我往,惶惶之氣悄無聲息的蔓延開來。有吳國的前車之鑒,他們此刻唯一慶幸的就是自己不是太醫,千刀萬剮和千古罵名,哪一個都不是他們能承受得起的。
“大將軍,你看這?”上軍軍尉李慶雲先看著這混亂的場麵,再看看大將軍祁忠,有些擔憂。文武官員向來界限分明,如今這樣齊心,還真是罕見。中軍元尉祁威亦是一臉關切。
祁威輕搖著頭看著部下和兒子,挑眉示意他們向上看。二人一愣,不著痕跡地抬起眼簾,立時被驚得低下了頭,瞠目結舌。陛下他——他竟然饒有興味的看著吵成一鍋粥的百官,像是在看一場有趣的鬥雞,隻差沒伸出手喝彩叫好了。王上該不會是被刺激的瘋了吧,昨日早朝上不是還滿臉憂色麽,怎麽今日連眼底的黑青都消了大半。
“陛下,老臣以為丞相說得有理。”祁忠一出口殿內立馬鴉雀無聲,群臣驚愕。昭烈侯這是吃錯藥了吧。朝野上下誰不知道將軍與丞相不睦。將軍聽不慣丞相滿嘴的之乎者也聖人雲,丞相見不慣將軍滾刀肉般的軍痞作風。最後,將相兩人一見麵就吵得跟烏眼雞兒似的。
鬧得文武官員也自動的分作了兩派,深怕遭了池魚之災。幸虧有王上在中間調節,兩人也有分寸,這才不至耽誤了正事。可今日他們聽見了什麽,大將軍居然會讚同丞相的話。眾人覺得要好好平複一下受驚的心靈。趙王在上首皺了皺眉,眼裏閃過一絲疑惑,瞬間又恢複了正常,快得讓司禮太監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新上任的小太監轉著眼珠子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