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無題

  ——續上章

  “父親,您這樣——”下李相的麵子是不是不好。祁威說到一半,被阿爹看傻子似的目光刺的訕訕的住了嘴。


  “老子很好奇你是怎麽當上這中軍元尉的,還前將軍呢?”祁忠滿臉鄙視,不再為這個傻兒子留所謂的顏麵,反正他也聽不懂。果然——


  “阿爹,你可要相信我,兒子絕對沒有作弊。”祁威·大傻子一聽父親這話,頓時急了,祁家人什麽都可以沒有,就是不能失了正直骨氣。


  祁忠被他氣得腦仁兒抽疼,這是被他娘教傻了吧。自己的夫人王氏因著早年的經曆,頗有些嫉惡如仇,將大兒子也教的憨厚正直。起初他也不以為意,畢竟對上孝順父母、尊敬長輩,對下愛護幼弟、慈愛兒女,這是老理兒,任誰也挑不出錯來。可是對著外人你老實的個什麽勁兒。隻可惜已經長歪了,再怎麽樣也扳不過來。三兒子祁武出生後,他得了教訓,手把手地教。這回倒是不迂腐了,機靈的像隻野猴子。隻是這聰明勁兒沒用對地方,靠著一張嘴皮子將他們老兩口哄得服服帖帖,明知道他那嘴裏沒一句實話,心裏就是不由得慰貼。整日裏在軍營裏點個卯,就遊蕩著去找他那些狐朋狗友了。他自己不著調,娶個婆娘更不靠譜,成天為著幾個妾室姨娘鬧得二房雞飛狗跳,偏她還壓製不住,簡直不成體統。至於老二祁勇是個木訥的,媳婦兒也是個木頭樁子。哎——就是他不考慮長幼嫡庶,他們三個矬子裏也拔不出高個來。所幸他這把老骨頭還能多撐幾年,大孫子看著也不錯,隻要別跟他爹一樣長殘了,這祁府還是能傳幾代的。至於這幾個蠢材,到時候他雙眼一閉、雙腿一蹬,管他們是死是活。祁老侯爺撫著胸口氣呼呼的想著。


  “阿爹,你怎麽樣了?”祁威看父親胸口激烈起伏,鼻間還粗喘著氣,扶著他的胳膊,擔憂道。


  祁忠:……


  罷了罷了,他和這塊榆木疙瘩生個什麽氣。祁老侯爺扶著兒子的胳膊上了馬車,狠狠地瞪了祁威一眼,尤不解氣,又掐了一把兒子滿是肌肉的小臂,將他也拉了上來。馬車緩緩行駛,攆在清晨的路上,顯得格外清晰。祁忠放下側簾,看著兒子“乖巧”地坐在那裏,心裏一軟,趁他還能護著他們,就多護著些吧。至於以後——再說吧。


  “威兒,你可知作為上位者最重要的是什麽?”祁忠軟了口氣,認真道。


  祁威被父親突然轉變的畫風驚住了,半天才明白“威兒”是在叫自己。靜下心仔細想著答案。祁忠也不催促他,撫著胡須端詳兒子沉思的模樣,“這樣看著臭小子還是很順眼的麽,果然像老子。”顯然祁老侯爺已經忘記他剛才嫌兒子傻這件事了。


  “是賢德。”祁威想著史書上昏君亡政、暴君禍國的例子,肯定道。


  “賢德你個頭,你以為挑媳婦兒呢。”祁忠恨不得破口大罵,但想了想還是忍住了,要和這二愣子理論,保準又得被他帶到溝裏去。


  “盛世裏的守成之君才靠賢德治國,亂世裏不管是治理朝政,還是開疆拓土,最重要的都是用人。”祁忠看著兒子還是不懂的眼神兒,繼續道,“用人就是人盡其用,用一切可用之人。不論忠奸,不管敵我,隻要用的好、用的對,就能將死棋下活了。”


  祁威聽了父親的解釋,腦袋更大了。搖頭,表示不懂。


  祁忠:……


  “你覺得右相此人如何?”祁忠換了種說法兒。


  祁威搖頭,“韓大人位高權重,但不知收斂。韓夫人在宮中驕奢跋扈,聽說常壓的王後抬不起頭來。”說到此處,祁威忽然驚呼道,“阿爹,日後薔兒是要嫁到東宮裏的,也不知會不會受欺負。聽說近幾年陛下後宮無一人誕下子嗣,都是這位的手筆。偏偏王上還縱著她,甚至還想立她的兒子二王子見離為太子。”


  “這些你都親身經曆過?”祁忠被他一臉“所言是真”的表情氣笑了,他竟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居然如此天真,“流言不可盡信”這樣淺顯的連黃口小兒都懂得的道理,他居然都不明白,還在此大放厥詞、滿嘴妄言。


  “沒——沒有。”祁威被父親盯得有些不自在,他當然也沒有全信,隻是“無風不起浪,空穴不來風”“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總之這父女二人定是有問題的。


  “罷了,為父不與你糾纏這些,否則要說到明年了。”祁忠無視了兒子委屈的小眼神兒,擺手道,“就依你所說,王上為何還會重用韓相?”祁忠看著兒子瞬間亮了的眼睛,連忙道,“別和我說什麽美人計。”


  祁威還真是這麽想的。除了枕頭風,他咬著指頭,那——那就是為了韓相手中的權力和財物了。趙國以左為尊,韓相雖然沒有李相品級高,但作為韓家家主,他在世家中的影響力是李丞相拍馬也趕不上的。盡管這幾年世家被陛下扶持起來的寒門壓製,但一個三流世家的底蘊是十個祁府也抵不上的。這便是差距。是以世家這塊肥肉,七國國君都想分上一塊。隻是每次刮到的都是些九流貨色,連油水都算不上。那些傳承了上千年的大家族自有一套生存法則,輕易不會與王權扯上關係,如此想來,韓家這事兒也確實夠稀奇的。韓相看上去也不是個蠢的,隻可能是被算計了,或者是迫不得已。祁威腦中的猜想像是脫了韁的野馬,撒開蹄子朝著不同的方向狂奔而去,豪門恩怨?愛恨情仇?權錢財欲?

  祁忠看他一張臉像個調色盤一樣變來變去,蹙眉瞠目、張口結舌,兜頭就是一巴掌,“既然你懂了,就該知道帝王禦人,無非製衡二字。以前韓伯庸勢大的時候,陛下就抬舉左相壓製他。如今韓家示弱,左相獨大,陛下自然又要豎起新的靶子,與他分權。”祁忠抬頭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兒子,撩起側簾,看祁平、祁安還有幾個侍衛守在兩旁,點了點頭,將簾子放下。壓低聲音道,“若有朝一日將相和睦,文武一家,第一個不滿的就是陛下。第一個遭殃的便是你老子,沒用的棋子不丟掉還留著過年啊。”


  祁威張大嘴巴,不敢置信。王上與父親不是君臣相得麽?祁家不是身負王寵麽?怎麽他聽著祁家這是早晚要完的節奏啊?這世界太凶殘了。祁威沉默。也許他該好好靜靜了。


  祁忠看著一臉沮喪的兒子,知道他受到了打擊,也不出聲勸解,有些事總要自己想明白的。他想起當年自己想通這些事的時候,渾身打著戰栗,背上的汗甚至浸透了中衣。


  那年他們都還是意氣少年,雖不曾義結金蘭,卻也稱兄道弟。後來各自身份揭開的時候,一個位高權重的封地王爺,一個君子如玉的世家子弟,一個深不可測的布衣書生,還有一個大字不識的大頭兵痞。可笑,他當時還堅信著是所謂的“緣分”讓他們結識,所以不論富貴卑賤,隻講兄弟情義。有時他都不敢相信他也曾那樣天真過,不管他們是真是假,他是真的那樣快活過。如今,他們一個是意欲問鼎天下的君王,一個是位於萬人之上的賢相,一個是整日沉默寡言的右相。而他也摸爬滾打地從一個小兵爬到了大將軍的高位上。他們都變了,似乎都沒變,也許變的隻是時光。隻是一切都回不去了,當年的祁阿牛能為趙宸舍生忘死,如今的昭烈侯卻再不能為趙文王盡心竭力了,他們都有了各自的牽掛,為權為錢,為名為力,為親人。隻是其中最苦的還是信芳(韓伯庸的字),寵愛的女兒喜歡上了兄弟,信任的兄弟成了打壓家族的敵手。命運啊,就像麻團一樣,剪不斷,理還亂。就這樣熬著吧,也許有一日所有的一切都會戛然而止,就像真相猝不及防的來臨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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