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黃毛
雷雷被後媽哄著午睡,阮知荷與阮旭坐在一起,相顧無言。她想了想,還是站起來:“我去外麵透透氣。”
阮旭僵硬地點點頭,問得小心翼翼,連聲音都很輕,仿佛怕聲音大了會驚到什麽東西似的:“就在門外?”
“嗯。”
在屋外的階梯上坐下,阮知荷看一眼緊閉的大門,安心掏出煙來,紅雙喜的牌子,她抽不起中華。有時候她會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抽的不是中華,所以她始終沒法理解邵江洲為什麽愛抽煙。她抽煙是為了靠近他,那他呢?
她老練地把煙點上,不知道是不是會抽煙的人都有這種感覺,煙抽多了,嘴巴裏是苦的,尼古丁破壞味覺。
對麵別墅裏的鐵柵欄裏,圈著一條藏獒。阮知荷看它,它也看著阮知荷,一人一狗兩道不同的視線在空中交匯,說不出的詭異。
腦海裏慢慢浮現出一個畫麵,若隱若現——凶巴巴的癩皮狗被鐵鏈栓著在門裏,半大的男孩站在門外,他的臉緊緊貼著鐵門,視線透過窄窄的門縫與那條狗的相聚,癩皮狗齜牙咧嘴,衝著他狂吠:“汪汪汪!”
男孩同樣不甘示弱:“汪汪汪!”那樣子要多賤就有多賤。
一人一狗隔著一道鐵門汪來汪去,誰都不服誰。那個男孩,叫張淮北。
“靠!”香煙無聲燃盡,燙到手指。阮知荷忙丟開,對著手指吹了吹,又點了一根在手裏,她猜想自己此時此刻看上去一定特風塵——回憶催人老。
從對麵別墅裏走出一個男人,男人高高瘦瘦,有些駝背,還染著一頭黃發,看著落拓。那個時代,對於學生來說,這樣的人就是社會人了。
阮知荷的視線被他吸引過去,卻見他趿拉著棉拖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麵前,她下意識將煙碾到腳底,陰影覆蓋下來。
“你在抽煙。”聲音並沒有料想中的好聽,沒有邵江洲的冷淡磁性,也沒有章舟的溫潤幹淨。是一種油膩的嗓音,大概吃多了地溝油。
“嗯。”
“你為什麽要把煙藏起來?”黃毛意外不介意她的冷淡,饒有興致地問她。
“我沒有藏。”阮知荷坦然移開自己的腳,將被自己碾滅的那半根煙踢到黃毛的腳邊,“讓別人抽二手煙是一件既不道德又沒禮貌的事情。”
黃毛朗聲笑起來,又說:“我從來沒見過你。”
“我是來這裏做客的。”幾乎不假思索,阮知荷漫不經心地聳聳肩,心裏仍舊不確定,是不是麻木就意味著不在意了。
“丫頭,你叫什麽?”
“狐狸。”
黃毛聞言俯下身來,仔細端詳阮知荷的臉,他身上濃鬱的煙草味卻叫阮知荷不住皺了皺鼻子,眼裏閃過厭惡:“長得還真像狐狸精。”
“說得你好像真見過狐狸精一樣。”
黃毛愣了一下,一邊搖頭一邊輕快地翹起嘴角:“小丫頭,嘴巴倒是厲害。”
命運是一種未知又脆弱的東西,當你經曆了某件事,或遇見某個人,你的生命軌跡就會在那一刻發生不可逆的改變。不管是遇見還是告別,黃毛始終不曾在阮知荷心裏留下過痕跡,他隻是意外蒙在阮知荷心頭薄薄的一層灰,被時間這陣風輕輕一吹,就散了。但又無可否認,他是阮知荷的人生這條射線裏的一個重大轉折。
“丫頭,帶你去玩,怎麽樣?”
“去哪兒?”
“你不敢?”
“有什麽好不敢的。”
如果有人問阮知荷有什麽天分,阮知荷想,撒謊這一項技能一定排在首位。她同阮旭說,她要去一趟書店,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木訥,目光坦然。
下一刻,她卻坐在認識不到半小時的男人的摩托的後座上,雙手抓著他的棉衣。又在他三番四次故意使壞下,因為慣性,兩隻手環住他的腰杆。
“卑鄙!”
“丫頭,你說什麽?”
風在耳邊的聲音很大,擦著臉過去,非但不幹燥,是潮濕的冷。阮知荷無視他的快活,狠狠地重複一遍:“我說你卑鄙!”
男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丫頭,你懂什麽?成年人的世界都這樣,為達目的,不折手段!”
“你多大?”
“二十了!”
“……”
真的是一個很烏煙瘴氣的地方,大大的台球室裏,煙霧繚繞,每一次呼吸,都感覺自己在燒煙。
黃毛帶著她進去,裏麵的人就看過來:“黃毛,來了?”
“來了。”
阮知荷呷呷嘴,原來真的叫黃毛啊。她下意識環視一圈台球室,魚龍混雜的地方,她還從來沒見過這麽多社會上的人。
不管男女,都燙染著頭發,黃的黃,紅的紅,發型倒是相似,是當下最時興的,雖然在很久很久以後,這種發型被人笑稱為非主流。可在那個時候,有這種發型的人,一般人是不敢惹的,他們是大多數人既畏懼又厭惡還瞧不起的那類人。
黃毛發現阮知荷沒跟上自己,回身來拉她,臉上掛著懶散的笑,像是在逗弄自己中意的小獵物:“丫頭,你在想什麽?”
阮知荷睨他一眼,拉開彼此的距離,實話實說:“你們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樣。”
黃毛知道她意有所指,揉揉她的發頂:“真正在社會上混的人是很講究的,穿西裝不奇怪。那種穿得邋裏邋遢,還到處惹是生非的,才是真正的小癟三。”
差點就脫口而出,後麵這一句說的可不就是你自己,不但穿著拖鞋,還露著一小截屁股腚子。總叫人看著不舒服,還要擔心你會不會冷這樣的問題,無端勾起別人助人為樂的欲望,將你把褲子往上提一提。
兩個人一前一後繼續向裏走,每經過一張台球桌,就有人和黃毛打招呼。阮知荷跟在他身後,免不了也被人打量。一個紋著花臂的男人與黃毛開玩笑:“我靠,兄弟不是吧你,連小學生都玩?”
黃毛就停下來,扭頭看看阮知荷,衝男人擺擺手,又繼續往裏走。
阮知荷亦步亦逐地跟著,她這時才不得不承認,像黑子他們這種,充其量隻能說是不學好,不愛學習,跟黃毛他們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盡管他們沒有黃毛嘴裏說的那麽不堪,有的還很帥,但阮知荷依然肯定黑子他們那種人分明就是黃毛嘴裏所說的小癟三的一種。
她不自覺加快了腳步,伸手抓住黃毛的衣角:“你帶我混吧,抽煙打架喝酒我都會……我交往過許多男朋友。”
黃毛似笑非笑:“沒想到小學生還是個老手。”
“我不是小學生。”
黃毛審視著阮知荷,似乎在揣測阮知荷話語的真實性。這是一個很煎熬的過程,阮知荷知道,和他們打交道,就要棋逢對手,要她承認自己是什麽純情少女,並不會給她加分,反而會讓他們給她貼上很蠢、很天真、很好騙這樣的標簽。
她執拗地等著,正當她以為黃毛要宣布自己的決定的時候,黃毛卻伸出手揉揉她的發頂,一張臉笑得溫柔:“丫頭,這條路可沒有回頭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