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難眠夜
氣氛劍拔弩張,阮知荷瞥一眼砸在腳邊的剪刀,忍不住反唇相譏:“那你呢?村子上再沒有哪個老太婆比你更尖酸刻薄了!”
奶奶被氣得身子直發抖,她死死地盯住阮知荷,嘴唇蠕動,最後卻什麽也沒說,若無其事地低下頭繼續縫紉機上的活兒。
那時候,到底年少,不懂得這樣肆無忌憚地傷害一個人,全是憑借著那人給予自己的心安。人呐,總是這樣,時常很輕易地去傷害自己最親近的人,作威作福,歸根結底,無一不是因為被偏愛。
無聊地仰躺在床上,擺弄著自己的老爺機。章舟一直沒有回短信,像人間蒸發了一般。
阮知荷刪去與他的短信,繼而點開自己與邵江洲的,逐條往上麵讀,到頂了,又一條條按著順序往下看,如數家珍。
這些短信,是她為數不多的安全感,就像在虛無縹緲裏抓住了一樣證據,證明著她和邵江洲特別的聯係。
她把手機摁在胸口,癡癡地笑起來。其實是想過問阮旭拿錢換隻新手機的,也有很多次開口的機會。阮旭縱使再不愛她,縱然再厚此薄彼,也不好意思刻意在吃穿用度上為難她。
但阮知荷就是沒辦法向阮旭伸手——手心朝上,目光殷切,搖手乞憐的樣子像條狗!
她把手機向上拋,又接住,真是奇怪,為什麽能自然地問奶奶伸手討錢買新衣服,竟不好意思向阮旭拿錢?她和阮旭那樣客氣,和奶奶卻分明像幾輩子的仇人。
手機被拋得用力了,落下砸在眼睛上,阮知荷吃痛地捂住眼睛,半晌,把手拿開,那隻被砸到的眼睛通紅,眼淚汪汪。
恰在這時,手機震動了一下。阮知荷將手機拿到眼前看,視線模糊裏,是邵江洲發來的一個“在”字。
她回過去,很快又進來邵江洲的短信:“你有事?”
“唉?沒有啊……”
“那怎麽回得這麽慢?”阮知荷甚至能想象出邵江洲此時此刻滿臉不耐的表情。
她喑啞,邵江洲哪裏會知道呢?光是回複他自己在的,這一個“在”也叫她哆嗦著手指,在按鍵上來來回回敲打好幾遍。
她來不及多想,胡捏了一個理由回給他:“哦,對不起啊,可能是房間裏信號不太好。”
之後,邵江洲再無話。阮知荷一直盯著手機屏幕,屏幕黑了又摁亮,從上麵的數字八點整到九點半。喃喃自語:“邵江洲,那你呢?你經常回複我,回得很慢;甚至一聲不吭地消失……真是不公平。”
她若有所失地合上眼,邵江洲,你現在在幹嘛?你一定在做比陪我聊天更重要的事情吧?還是在陪對你而言比我更重要的人?可是……邵江洲,你知不知道,你什麽都不說一聲就消失,我會擔心你?
直到半夜,阮知荷也沒法安心睡去,輾轉反側,總會管不住自己的手,將手機拿到麵前看一眼。她真怕邵江洲回複她了,可是她因為睡著沒看見,不能及時回過去,叫他等。
期間,她收到一條10086的提醒繳費的短信,她以為是邵江洲的,喜不自禁地拿起手機,見到號碼,興致闌珊。
等到章舟打來電話,阮知荷已經不知不覺睡迷瞪過去,心裏有記掛,睡得並不沉,手機在最初震動的時候,就被她接起。阮知荷的聲音縱然有些沙啞,也能讓人很明顯地聽出裏麵溢滿的歡喜:“邵江洲……”
片刻,耳邊傳來章舟抱歉的聲音:“狐狸,我是章舟。”
如果說,世界上有很多尷尬的事情,認錯人必定也是其中之一。
阮知荷沉默了一下,眯著眼睛將手機拿到眼前看,已經過十二點了。她躊躇著問:“章舟,你這麽晚打電話給我,是有什麽事情嗎?”
又是過了許久,章舟在電話那頭支支吾吾:“你兩天前不是給我發了一條短信嗎?我一直不知道怎麽回,可是我又怕你在等我的短信。”
章舟頓了頓,又接著說,溫潤的聲音裏有不確定:“狐狸,你心情不好嗎?他……是不是欺負你了?”
“他?誰?”
“邵江洲。”
阮知荷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沒有,他很好。”
無邊無際的黑暗裏,空氣凝結成潮濕的冷。阮知荷下意識往被子縮了縮,才想起電話裏已經很久沒有傳來聲音,猶疑地叫章舟:“喂?”
這一次,少年很快傳來動靜,聲音輕快,聽在耳裏分外治愈:“狐狸,我唱歌給你聽吧?”
未等阮知荷說什麽,章舟在那邊嬉皮笑臉:“好了,接下來就是章舟先生的
time!咦,表演時間是叫
time吧?”
“嗯。”
“那就好,那就好……聽好咯,狐狸小姐。”
說不上為什麽
我變得很主動
若愛上一個人
什麽都會值得去做
我想大聲宣布
對你依依不舍
我想就這樣牽著你的手不放開
愛能不能夠永遠單純沒有悲哀
我想帶你騎單車
我想和你看棒球
想這樣沒擔憂
一曲終,章舟似不好意思,傻傻地嘿嘿笑了幾聲。又自言自語,說著放假後,他自己生活裏的點滴。
章舟說,和父母去遊樂園玩的時候,章媽媽吵著要玩旋轉木馬,他和章爸爸隻好陪著她一起排隊。在柵欄處,等旋轉木馬的時候,見到一個老爺爺,表情肅穆,脊背僵硬地坐在一匹木馬上。木馬處的安全檢查員走過去提醒老爺爺係好安全帶,老爺爺依言將安全帶拿在手裏,卻再無動作。這時,站在鐵柵欄外的老奶奶,朗聲笑道:“閨女呀,你大爺這是第一次坐這個,他不會弄這些,你幫他係一下唄。”
老奶奶的手機有相機,鏡頭一直對著老爺爺。她笑看著他,滿眼溫柔。再看老爺爺,依然神情嚴肅,耳朵卻是管不住地紅了……
章舟還在絮絮叨叨說著什麽,阮知荷扛不住席卷而來的睡意,迷迷糊糊間瞎想,章舟為什麽總能夠看見生活中的美好溫暖呢?要她想,隻覺得旋轉木馬旋轉著悲哀,愛的人即使近在咫尺,即使就在身邊,都沒法在縮短彼此的距離,甚至連伸出手拉拉對方,都是不被允許的。兜兜轉轉,偏離了原來的方位,那個人依然不遠不近,無法企及。
睡意沉沉,章舟的聲音在耳邊隱隱約約:“狐狸,如果,是我早些遇見你……你,會喜歡我嗎?”
會嗎?香樟樹下,不羈的落拓少年坦然地將手伸進假裝盲人的流浪歌手放在地上的碗裏……那個畫麵,一記就被她記了些許多年。
不會的吧……邵江洲就是命運灑在她眼裏的璀璨星辰,不論早晚,他都會由她的眼直抵心髒,叫她再也看不見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