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離婚下
已經算是夏天了吧,街上穿短袖的人隨處可見。燥熱裏,年輕的女孩兒們結伴擠進冷飲店,嘻嘻哈哈地嬉笑打鬧,長馬尾忘記自己穿著超短裙,隔著小圓桌去打說錯話的女孩兒。
整個城市都開始對抗炎熱,類似這樣的冷飲店,網吧,電影院還有一些大商場,冷氣開得很足,甚至能將人凍感冒。小餐廳裏沒有空調,店的兩麵牆上,在兩桌之間都固定著一把搖頭扇,風扇自店裏來第一個客人就開始工作,直至深夜餐廳打烊,才停止轉動。
夏天的中午,仿佛整個世界都是陷入沉睡的。站在陽台上放眼望去,目光所能夠到的地方皆不見人影,村子上的人家也都緊閉著大門。
阮知荷將自己想要穿的衣服收進屋,奶奶在自己的房間午睡,一牆之隔,能聽見她比雷聲還要響的呼嚕聲。
她將睡裙換下來,剛剛章舟突然打電話來,聲音裏充滿疲憊:“狐狸,你說我算什麽?”
“章舟,你在哪裏?”
“我在哪裏?”章舟的話語裏透著恍惚,“我也不知道這是哪裏……我的麵前有一個遊泳池。”
“章舟,你就在那裏不要動,我過去找你。”整個椿城隻有一個遊泳池,那個遊泳池在體育館。
頂著烈日出門,筆直的水泥路被陽光鋪滿,一直走到路的盡頭,然後左轉,再是右轉,接著直走,終於走到村口的公交車站。站在陰涼裏摩搓自己的手臂,上麵裸露在外的皮膚被太陽曬得通紅,有麻木的灼痛感。
等了近半個小時,終於等來一輛去椿城的公交車。阮知荷與車子隔得還很遠就開始衝它揮手,熱浪裏,公交車的整個輪廓都成波浪形的,像是快要融化掉。
車輪會不會突然被太陽曬裂?突如其來的怪念頭,阮知荷甩甩頭,車子已經行駛到麵前。
大熱天裏意外少人的遊泳館,阮知荷趕到的時候,一眼就瞧到弓著背坐在遊泳池邊上的章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的腿在水裏晃啊晃,弄出不少漣漪。
“章舟。”
章舟聽見聲音,視線精準地瞧過來。因為隔得遠,阮知荷並不太能看清他的表情,她又叫一聲,氣喘籲籲地跑過去。
“你怎麽來了?”
阮知荷低頭看章舟頭頂的那個發旋,眉頭皺起:“我不放心你。”
章舟把臉轉過來,他的頭發還是沒剪,遮住眼睛:“我以為你隻會關心邵江洲。”
是一種似笑非笑,有些讓人討厭的語氣。
“章舟,我們是朋友。”
“阮知荷你知道嗎?”章舟又把臉重新轉回去,“其實,我一點都不稀罕和你做朋友。”
“什麽?”
“沒什麽。這個世界,一點兒意思也沒有。”
阮知荷有些生氣了,她覺得章舟陰陽怪氣,還因為他自己心裏的不痛快膈應別人。章舟再也不是章舟了,阮知荷抿著嘴巴想,這三年,章舟好像一直在不斷改變——最初見到章舟,他就像一個沒長大的男孩子,善良、友好,卻又幼稚得有些討厭。那時候的章舟,會惡作劇失手揪斷她的頭發,也不懂得看人臉色,即使她已經表現得很不耐煩,他也依然會在她旁邊嘰嘰呱呱說著一大堆廢話;或者滿臉驚疑又義憤填膺,狐狸,你不開心嗎?誰欺負你了,我去幫你揍他!
再之後,章舟不再那麽幼稚,他還是會經常臉紅,身上卻多了一樣叫溫柔的東西。他對班上的女孩子都很好,會悄無聲息地為她們撿去粘到頭發上的蒲公英,也會無比耐心地為她們講解數學卷子上,她們在下一次遇到也一定解不出來的題目。
然後呢?說不上是好還是壞的變化,章舟好像變得有些小氣,他不再是對所有人都好,會因為阮知荷將座位讓給別的女生而和她鬧別扭,但是,他也隻對阮知荷一人關懷備至。
大概是因為今天沒有午睡的緣故,所以大腦才會那麽遲鈍。阮知荷愣住許久,才好像明白章舟話裏的每一個字“我媽割腕自殺了”
她一向最怕痛,偶爾不小心磕到頭都要我爸幫她吹好久。
她也見不得血,有時候剪指甲,笨手笨腳地剪到皮,就會嚇得哭上大半個鍾頭。
狐狸你說,就算真的想死,也有那麽多方法,她為什麽偏要選擇她最害怕的那一種?
章舟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一直很平靜,仿佛事不關己,是在說與自己不相關的事。
阮知荷脫了鞋放到一邊,忍不住坐到他的身邊,她很久沒有這樣難過了,她知道她再也見不到章舟對自己通紅著臉,又支支吾吾的樣子。很多話都堵在喉嚨裏,到最後卻全都消失在沉默裏。
章舟卻笑:“你別怕,我爸發現得及時,我媽沒事。唉,你說他那麽懂我媽,連她自殺都能預料到,怎麽還能忍心出軌?”
“章舟……”
他們還是要離婚……可是他們都不要我,我媽說她沒法看著我這張和我爸相似的臉,我爸說他對我媽虧欠太多,他不能照顧她了,隻有我……
他們都說愛我,可是要離開的時候,都不願意帶上我……狐狸,你說我算什麽?
阮知荷心裏的那種頓痛,似乎伴隨著心髒的跳動和呼吸,一下又一下地變得明顯又尖銳。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抱住章舟,有一滴滾燙隨即落進脖子裏,然後一聲嗚咽緊接而至。
章舟,相信我,一切都會過去的。
可是,到底什麽時候才會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