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永墜閻羅
“那日你們離開後,我便順路去素玉閣瞧了瞧,藝娘和我說新進的一批材料沒點數目,而且價格也沒弄清楚,我想著反正有空,就又去了庫房清點,所以,一直到夜深了,我才回到家。”曲酒酒沒有等他們問,就開始說了起來,她在以一種及其平淡的語氣敘述,想必是所有的悲傷和眼淚,已經在這段時間消耗殆盡了,以至於現在再回憶起來,心已經是麻木的,以後再痛都不會有了。
“因為太晚了,害怕打擾到父母親,所以我是從後門進去的,可我一到院子裏就感覺到不對勁,那是血腥味,濃烈的血腥味。我當時心一緊,覺著不對勁,就偷偷到前院查看。”
說到這曲酒酒頓住了,眼睛裏閃現了從未有過的驚恐,她的右手抓著衣角,捏得越來越緊,身子也開始微微的顫抖,過了好一會兒,緩過來一些了,她微微垂眼,才開口繼續說道:“我永遠忘記不了那個畫麵,父親,母親,小符,還有――好多人啊,他們都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全都是血。然後母親她看見我了,她看著我笑,我幾乎能聽見她嘴唇發出的聲音,她要我快跑。”
“就那麽一會兒的時間,我看著一把把儈子手的刀劍,害死我一個又一個的親人,可是我卻救不了他們,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然後沒骨氣的逃跑,頭也不回的往外跑,一直跑。”
話音落下,屋子裏陷入了無比的沉寂之中。
眼淚在古裳的眼眶裏打轉,她無法想象那麽多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在毫無預知的情況下就都沒了,她努力的抑製住自己的抽泣,看著曲酒酒,滿帶歉意的說道:“對不起。”
曲酒酒猛地抬眼看她,似乎有一絲驚訝,然後她輕輕的笑了。
“如果說一切都是命,我不怪誰,殺人的那些喪心病狂的人,錯的是他們,不是你。”曲酒酒知道她的意思,她聽見了那些人在問,瘋了一樣的問古裳在哪,那時候她心中有過那麽一絲絲的痛恨和不甘,可都已經被悲傷掩埋了,世事總是不順人願的,曲家若是注定這樣,那誰都挽回不了,所以她不怪古裳,但她恨那些人,那些害得她家破人亡的人。
待到日後,她一定會為所有慘死的人報仇。
“那你現在是什麽打算?”古裳問道。
“打算?”曲酒酒看了一眼這屋子,又把目光投向了窗外,說道:“我能怎麽辦?出去也不一定保得住性命,隻能先暫時待在這兒,想辦法過日子,讓自己活下去。”
曲酒酒頓了頓,然後無比堅定的說道:“隻有活下去,才能有以後和未來不是嗎?”
古裳很慶幸她可以有這樣的想法。
隻要還有希望,隻要還想活著,那就是好的,那就已經很好了。
之後古裳又把她知道的事情原委說了一遍,從洛都比武之事,到蘇燁的無故死亡,還有蘇綰的複仇追殺,不過中間關於神界那段,她就自動的省去了,本來也不關這什麽事,倒是怕酒酒會想多了。
曲酒酒倒是沒想到她這幾個月發生了這麽多事,一時間也有些感慨,但終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便起身:“我去給你們打掃一下另一間房,今天晚上隻能先將就一下了。”
古裳這才想起來,這麽晚了,他們一定是得住在這兒的,可是她方才也看過了,整個地方就隻有兩間房,除開現在這一間,另外那間裏也隻有一張床,可偏偏現在是三個人……
“我今晚就和你一起吧。”古裳笑著對曲酒酒說道。
曲酒酒剛想答應,此時顧青袂突然開口插話道:“你和古衣去那間房吧,我隨便待著就好。”
“那怎麽行!”古裳立馬就反駁:“什麽叫隨便待著?我家小衣又不會吃了你。”
怎麽會是古衣的問題.……
顧青袂沒有說話,目光卻若有若無的往躺在床上的段子懷看去。
什麽意思?古裳看著顧青袂,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瞬間好像明白了些。
不管如何,和一個男人共處一室,確實是――
“嗯。”古裳從鼻子裏擠出的聲音,然後對曲酒酒說道:“沒事,他今天睡得太久了,現在清醒的睡不著,就讓他隨便待著。”
古衣聽著,都不禁對自家姐姐翻了個白眼。
這說得到底是誰呀?今天睡了半天,下車都沒醒過來的那個人,好像不是師父吧。
古裳就當做沒看見,硬是厚著臉皮,自顧自的走了出去。
其實顧青袂也還是有其它目的的,他是打算在今晚找地方養一下傷,之前已經根損到了靈脈,他若再不及時的修補,恐怕就會完完全全的降神為人了,而毀心柱上,也將再不見他的名字。
夜已經深了,但此時郊外的一個小客棧中,卻並沒有隨著夜深而安靜下來。
蘇綰背著一隻手,麵帶急色的在屋子裏不停的走來走去,一邊走著,還不時地往外麵張望。
醉江就站在一邊,麵無表情,也沒有說話,而在客棧外麵,守了一排的守衛,看得出來,全都是楚恪王府的人。
那日之後,她就馬上帶人離開了遂州,因為她知道,古裳絕計不可能再待在遂州了,她也就沒有待下去的必要,而且遂州城主也就曲府的事開始了排查,饒是她,也不會光明正大的再待下去,所以便依著那人的話,一直往西而來了。
那人留下話說今天會來,所以她就一直在等,可一直到這個時候了,還是什麽動靜都沒有。
就在她已經等得不耐煩的時候,忽然間一陣大風吹過,蘇綰下意識的就伸手用衣袖擋住臉,待風吹得停了,蘇綰睜開眼睛,卻發現周圍的燈都已經被吹熄了,漆黑的一片,蘇綰心中有了料想,便也沒慌,靜靜等著接下來的事發生。
果然,不一會兒,那名女子的聲音響起:“早就料到了,你們不是她的對手。”
顯然聽到這句話蘇綰是有火氣的,但想到這個神秘人可以幫到她很大的忙,暫時還不能撕破臉,也就盡量注意了自己的語氣:“那我該怎麽辦?”
而此時就在門後,卿疏靜靜的站著,在黑夜裏,隻能看清楚她的眼睛,緊緊盯著蘇綰,眼神中帶著一絲不屑,就差一點了,就差一點古裳就能化身成魔,可偏偏.……
“就靠你們,不行。”卿疏冷冷的吐出這幾個字。
“如果你可以擁有殺死古裳的力量,那無論什麽代價,你都會付出嗎?”卿疏的聲音在黑夜裏悠悠的傳來,帶來無比的寒意。
蘇綰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回答:“我會。”
“好。”卿疏輕輕的應下:“那若這代價是三生七世,永墜閻羅呢?”
一句話在蘇綰心裏砰的一擊,她明顯的猶豫了,但馬上就以更加堅定的語氣答道:“哪怕如此,我也不悔。”
醉江眼看著不對,上前就勸道:“郡主,不可以。”
“住口。”蘇綰喝了一聲,“為了哥哥,我什麽都可以,哪怕萬劫不複!”
醉江隻是覺得,那人確實是有本事,可一個來曆不明,連相貌都不得而知的人,又怎麽可以付以如此的信任,郡主被複仇衝昏了頭腦,可他卻是萬萬不能任著郡主這樣下去,不然在九泉之下的王爺,也不會原諒他的。
“郡主,王爺隻希望你活得開心,他不會願意看到你為了他這樣的。”醉江後退一步,單膝跪地,已經是最後請求的意味。
“哥哥。”蘇綰喃喃的念了一句,腦海裏閃過那把匕首刺進哥哥心口的場景,心狠狠的一痛,一字一句的說道:“若說罪孽,我已經夠下十八層地獄了,還怕什麽?”
醉江跪著,手緊緊抓著那把劍,卻沒有再說話。
在曲府那晚,若他可以及時的阻止郡主,或許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可偏偏已經無法挽回了。
一百多條人命的罪孽啊。
卿疏抬手,身影隱在了黑夜之中,蘇綰感受到一陣風從她身後掠過,然後背後傳來手掌的溫熱感,接著一股火熱的氣息傳入她的身體裏,在激烈的遊走。
醉江聽到聲響,抬頭隻看到郡主的反應,變得如此的奇怪,起身看著她,卻又不敢近身去:“郡主,你怎麽了?”
蘇綰眼睛猛地一睜,隻感覺身上有種抽皮扒骨般的痛,頭痛欲裂的感覺,讓她幾欲昏迷過去,她一手撐在醉江的肩上,咬著嘴唇,極致痛苦。
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
身體裏似乎皮肉都換了一遭,蘇綰喘著粗氣,終於緩和了一些,可抬頭往周圍看什麽都沒有,但聲音在這個時候再次響起:“此身一死,便永生永世,再不得超生。”
話音一落,再無聲響。
而蘇綰終於再撐不下去,身子一軟,就倒了下去。
卿疏用了蘇綰剩下所有的命數,換了不該屬於凡人的能力,接下來如何,便隻看她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