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相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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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相知二
鍾母神色憔悴,眼睛紅腫。
原本她是魏老夫人娘家的世仆,妙齡之時便跟著魏老夫人遠嫁到西北,幸得老夫人恩寵後來嫁給西北軍中的一個小將領,生了一子一女,這兒子更是出息,年紀輕輕的已經是從四品的武將。
是以她早已不再是當年的仆婦,也已因子被封了誥命,是個老封君了,已經有了熬出頭,出人投地的感覺。此次她和兒子一起回京,更是風光回歸故裏,以前的親朋故友都對她不知有多羨慕。
她自己也有些飄飄然。
兒子能成朝廷命官,還和皇帝有交情,跟著皇帝去打獵,這是她年輕時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這還沒風光幾日,突然就傳來了驚天噩耗。
兒子在獵場因為醉酒說了幾句那明禾郡主的閑話就被人一劍給戳死了。
關鍵是也沒說什麽特別的,隻是說明和郡主跟著大長公主去江南,不過就是皇帝為了抬高她身份的舉措罷了。
這並沒有錯啊?
何至於就被人一劍刺死了?
那是她唯一的兒子,魏家的頂梁柱啊!
兒子死了,留下一對年幼的孫子孫女可要怎麽辦?
那對狗男女怎麽不去死?
鍾母被魏老夫人安慰,一下子又淚如泉湧。
她知道這樣不好,現在魏老夫人就是她的依靠,她不能惹了她的煩。
因此這些時日她再是悲痛,但她今日過來見魏老夫人,也還是拾掇的很幹淨,雖憔悴看得見悲傷,卻不會邋遢得惹人厭。
所以她忍著悲痛抹了抹淚,哽咽道:“老夫人,老奴失態了。”
雖則她早已經是自由身,甚至身上已經有了誥命,但在魏老夫人麵前,她卻從來都是自稱老奴的。
魏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歎息了一聲,道:“阿環,你跟我還何需說這樣的話?”
喪子之痛,這誰能捱得住?
一旁的祝嬤嬤也擦了擦眼角,道:“阿環,你放心好了,陛下他心地良善,最念舊情,行事也最公正嚴明,必不會讓大同枉死的。”
鍾母聽言眼中的恨意一閃而過,搭了眼皮之後又是一副痛色,表□□言又止。
魏老夫人見她如此,便道:“阿環,你可是有什麽話要說?這裏都不是外人,你且但說無妨。”
鍾母便道:“老夫人,老奴去獵場收拾大同遺物的時候,聽到他那些兄弟說,這事本來大同也有錯。是他酒醉後胡咧咧,說什麽明禾郡主去江南賑災不過是個幌子,那不過是陛下特意送她去江南,好借機抬高她的身份,方便後麵立後的。”
魏老夫人皺了皺眉。
竟牽扯到了明禾郡主嗎?
皇家獵場那邊的消息封鎖的緊。
官家送了他屍身回來之時,說的隻是他酒後失言,對陛下多有不尊,酒醒之後後悔不已就自刎謝罪了。
這說辭真是有多荒謬就多荒謬。
好好的西北將領護送她回京,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死了,魏老夫人不可能不查問,塞了銀子一打探,才知道他的確酒後有所失言,也因此和江南督府都指揮同知鄭緒鄭將軍爆發了衝突,結果被鄭緒所傷,九成應該是重傷不治身亡了。
江南又是水災,又是江南都督謀反叛亂的,事情鬧得那麽大,魏老夫人當然也聽說過他。
雖則梁和興的案子還沒查完判案,外麵人還不知道內情。
但大致的情況卻也是知道一些的。
魏老夫人知道這鄭緒自幼父親早亡,是他姑父,就是那逆賊前江南都督梁和興教導長大的。
梁和興謀反,這鄭緒暗中投靠了當時尚未太子的新帝,殺了梁和興一個不備,這才能不損一兵一卒的將梁和興捉拿歸案,從而立下了大功,在鄭家和梁家關係那麽近的情況下,保全了鄭家不受梁家牽累,也因此得以年紀輕輕就升到了從二品的江南都指揮同知。
梁和興謀反叛亂,罪大惡極,鄭緒此舉大義上自然是無錯的。
但魏老夫人作為西北督府的老夫人,聽到此事心底缺有些戚戚,理智上她也知道鄭緒忠於陛下,是大忠大義,但心底到底不免覺得這人太過心狠涼薄。
尤其是聽說那梁和興的夫人,鄭緒的姑母一直都待他猶如親母,但他卻對那梁夫人和其所出的子女十分絕情,出事之後,隻見過他們一次,半點不肯施以援手。
是以魏老夫人對這鄭緒原本觀感就十分複雜。
及至聽說他因一言不合就殺了鍾大同之時,那對他的印象就差到不能再差了。
她覺得定是那鄭緒心胸狹窄,好勇鬥狠,仗著皇帝看重他,仰賴他,就驕橫跋扈,對鍾大同下了狠手。
可皇帝因為顧慮著江南情勢複雜,還需要用他,便隻好把這事給掩了下去,對外說是鍾大同自己自刎謝罪的。
皇帝有皇帝的顧慮。
但魏老夫人心中卻十分不悅。
不說鍾大同是自幼就在魏老夫人眼皮子底下長大,是年輕時千裏迢迢陪著她去西北的心腹侍女的兒子,而且鍾大同還是西北軍的將領,鄭緒此舉,簡直是踩著西北督府的臉殺人啊!
所以不管是為了鍾大同,還是為了那口氣,魏老夫人原先的確是打算要尋皇帝問問清楚,他到底是個什麽打算的。
隻是她不知道這其中竟然還牽扯到了明禾郡主。
魏老夫人皺著眉不出聲。
鍾母就狀似愈加忐忑,哽咽道:“老夫人,都是大同那孩子在軍中慣了,口無遮攔,這才在酒後闖禍.……但是老夫人,他就是再有錯,也錯不至死啊,那鄭緒也實在太過狠毒了些。”
這時旁邊另一嬤嬤就插言道:“這.……鍾將軍不過是說了幾句明禾郡主的傳言,再說了,這傳言也算不得什麽,外麵說的人也不少,那鄭緒何以就這般蠻橫,直接為了明禾郡主殺人?”
“祖母!”
鍾母剛張口想說什麽,門口卻突然傳來了一個喚聲。
眾人一驚,轉頭往門口看去,見到竟是此時本應在皇家獵場的魏澤桉。
此時就見他站在門口,麵色是她們以前從沒見過的陰沉難看。
鍾母和祝嬤嬤等人忙起身給他行禮,道:“少將軍。”
魏澤桉不過是略點了點頭,他的目光從鍾母的身上掃過,心情複雜,也無心思跟她說什麽,隻最後看向自己祖母,道:“祖母,孫兒有話要跟您說,請幾位嬤嬤退下吧。”
鍾母看到魏澤桉目光有些閃爍。
她想向他打聽獵場那邊的事情,可是魏澤桉麵色難看,目光根本沒有在她身上停留,她就是想開口詢問都找不到機會。
祝嬤嬤就在她身旁,看到她那欲言又止的樣子,暗中伸手拽了拽她,鍾母無奈,隻得也先退下了。
花廳中人都退了下去。
魏老夫人就道:“澤桉,你怎麽回來了?大同的事,到底是怎麽回事?”
魏澤桉緊抿著唇,這一路上他想過要如何跟自己祖母措辭,想了很多……但多是想著該如何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護住鍾大同的母親,也讓此事到此為止。
但剛剛他就在門口聽到了裏麵的對話,突然覺得無比的心累.……他知道,此事已經不是他想粉飾就能粉飾得了的了。
所以他最終選擇了不再做任何掩飾,直接道:“祖母,大同那日出事,是因為他酒後出言詆毀明禾郡主……”
話一開口他就看到了自己祖母皺了眉。
他咬了咬牙,索性道,“大同當眾嚷嚷說明禾郡主再不能生養,是以陛下十分震怒,當晚就直接親手.……賜死了他。他的死,並不是鄭緒的劍傷所置。”
魏老夫人先是一怔愣,隨即就是大驚,道:“不能生養?你說什麽,那明禾郡主竟再不能生養?”
魏澤桉也是一愣。
他沒有想到他祖母聽到自己的話,抓住的重點竟然是這個.……好像連鍾大同的事都已經忘了。
心神都被“明禾郡主再不能生養”這一事給吸走了。
他皺了皺眉,然後就聽到自己祖母沉著臉道,“澤桉,此事可是當真?”
魏澤桉怎麽知道這事是不是真的?
而且,明禾郡主能不能再生養其實跟他,跟他們魏家有什麽關係呢?
現在他們的困境根本就不是這個。
魏澤桉作為魏家的繼承人,可能因為沒有經過生活的捶打,不夠堅毅,不夠心狠,但卻從來都不蠢。
他道:“祖母,此事不管是不是真的,都和我們沒有關係.……”
說到這裏,他突然想到了什麽,麵色就是驟變。
他沉聲道,“而且,大同如何會知道此事?”
這種事他不是之前從哪裏聽到,也不可能胡亂編造!
所以,陛下才會震怒!
一時之間,魏澤桉隻覺得腦中各種信息衝來,混亂不堪,又心亂如麻。
魏老夫人卻是皺了皺眉。
孫子這麽一說,她自然也想到了什麽。
她轉頭就喚了外麵守著的心腹大丫鬟柳紅進來,道:“柳紅,你去請了祝嬤嬤過來。”
祝嬤嬤剛剛才帶著孫女祝枝和鍾母一起離開,走得並不遠,柳紅快走了幾步,便趕上了一路還在說話的她們。
柳紅給幾人行了一禮,便恭敬地請祝嬤嬤過去,道是老夫人有話問她。
祝嬤嬤有些意外。
但她身旁的祝枝聽言目光卻是閃了閃,她看了一眼鍾母,抿了抿唇,神色有些慌張,或者是刻意的慌張.……她平素一向是沉得住的性子。
她柔聲道:“柳紅姐姐,少將軍不是回來了嗎,老夫人為何又要請我祖母過去?”
說著麵色就變了變,道,“莫非獵場或者鍾叔叔的事跟我祖母有什麽關係?”
柳紅卻是垂了眼,中規中矩道:“此事奴婢也是不知,還請姑娘恕罪。”
祝嬤嬤覺得孫女有些反常。
她伸手拍了拍她,就道:“枝兒,那你就在這裏侯著,待祖母先去見過老夫人。”
祝枝咬了咬唇,“嗯”了一聲,就心懷忐忑地看著祝嬤嬤跟著柳紅又回了魏老夫人的院子。
柳紅領著祝嬤嬤進了花廳,自己就退了出去,掩了門,繼續守在了外麵。
魏老夫人臉色沉沉。
待柳紅掩了門退了出去,她便看著祝嬤嬤,沉聲道:“九娘,我聽說那明禾郡主就是大殿下的生母阮氏,可是也不是?當年阮氏懷胎生產都是你照顧的,你跟我說實話,她是不是再不能生養?”
祝嬤嬤心頭一驚。
這,這事當年陛下就交代過她,讓她不要對旁人說起,是以此事除了自己偶然一次說漏口,跟孫女說了一兩句之後,就再無對旁人提起過,老夫人是如何知道的?
她立時就想到剛剛孫女有些慌張的神色和欲言又止,心頭就是一緊。
她心頭驚疑,揣測著此事沒有出聲,但魏老夫人看到她的神色,心卻已沉了下去,知道此事怕是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她重重的坐到了椅子上,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沉聲道,“九娘,你不必再瞞著我了。”
“你知道大同是如何出事的?就是因為那日宴會之上,他酒醉一時失言,說明禾郡主不能生養,才引得陛下震怒的。”
“九娘,我想著,這樣的事,除了你,外人也不可能知道。你一向都跟阿環交好,此事是不是你跟阿環說了,然後又傳到了大同那裏?”
祝嬤嬤麵色更是大變,也不知是驚還是嚇得一下子跪了下來。
她萬萬沒想到鍾大同的意外竟跟此事有關。
她喃喃道:“老夫人.……”
想到自己孫女剛剛的神色,她愈加肯定此事必是跟孫女有關。
她閉了閉眼,道,“是老奴糊塗了,可能是老奴跟阿環閑聊時一時失言,讓她猜到了此事……才引起了這般禍事。”
她自己認了也就認了,陛下就算怪罪想來也不會太過深究。
可若是被陛下知道是自己孫女在背後挑弄是非……孫女怕就要被毀了。
“你有何錯?”
魏老夫人搖頭。
她心頭又是煩躁又是惱怒,氣道,“你可真是糊塗。此事,你一早就應該告知於我的。若那明禾郡主果真再不能生養,這是事實,有何不能說的?而且若她真再不能生養,陛下要立她為後,此事我們管不著也就罷了,但卻斷斷不能由著皇帝的主意整個後宮隻她一人的……就因為大同一句話,就賜了他死罪,這也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