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午夜擾心扉
不多時,殺青宴就開始了。四周燈紅酒綠,流光溢彩。“預祝《青春不在》票房大賣!”歡呼雀躍聲此起彼伏,人人嘴角帶笑,眉梢掛彩,卻不知幾個人是真心的。這些人在碰杯,來回就那麽幾個形式。沈南葵現在難過得要死,她無依無靠,現在還任人宰割。下麵在殺青宴上該炒作了,為了讓新人火,讓劇更加受到關注。雖然很無奈,但是沒辦法,沈南葵預料得到,畢竟那些年她也是這麽走過來的。“啊!”是剛剛那個小新人的尖叫。原來是自己短裙掉了還沒穿安全褲的低俗套路。沈南葵翻了個白眼。她感覺到了不遠處的閃光燈和劈裏啪啦的快門聲。就一張圖片不知道要被怎麽炒作呢。為了不和自己沾上關係,她特意離開人群假裝什麽都沒看到的樣子。不過如果真的不想被這些影響,也隻能苦苦哀求盧雲誌了。盧雲誌真的是個王八蛋。沈南葵心裏狠狠地罵著,可是她像是麵具一樣精致的臉龐,看不出絲毫的情緒。甚至連她溫柔如水的眸子,都看不出絲毫的暗潮。在娛樂圈摸爬滾打十多載,她終於把自己磨平了。可是太平太光滑了,她都忘記疼痛的概念。隨著殺青宴的結束,沈南葵心裏的難過又添了許多。她讓司機帶她去酒吧,在車上把頭發放了下來,也換上了休閑的長襯衫。隻有酒吧是個宣泄感情的好地方。車子一路開向外環一家清淨少人的酒吧。在這燈紅酒綠的繁華都市裏,清淨又有情調的酒吧說實話其實並不多。相對於那些同行業內樂於出入的名場主題酒吧,卻不符合沈南葵在這方麵的喜好。而且對於她來說,也許現在並不適合去那些喧囂熱鬧的場合,即使這意味著她可以以那些晦澀交織的各色燈光為保護色,躲在角落縱情號哭。但她仍殘存著的、沒有被巨大的悲傷擊潰的清醒意識告訴她,那裏不適合她。交錯迷離的燈光隻不過是她給自己的一層保護色,連同那些亮起來時夜空仿佛都會被照亮一片的閃光燈一樣。她在那些光芒和鏡頭下是完美的知名女星沈南葵,拋除那些被人崇拜的光芒與名聲,她是誰?她也不過是個普通人,一個普通的女人沈南葵。有血有肉,有一張不需要掩飾任何情緒,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精致臉蛋。是個自由的人,自由地生活在攝像頭所不能控製窺視的地方。那個地方並不存在在這個世界上。這樣真實自由的她,隻活在她的心裏。除去靈魂,她留在這個世界上的也隻剩下這沉重外殼。這個美麗光鮮的外殼所能為自由靈魂掙紮的,隻不過是在一定的經濟基礎上,折中的選擇她想要過的生活罷了。比如現在,她可以選擇到底是去光鮮女星沈南葵該光顧的名場酒吧,還是去普通女性沈南葵可以去的清淨酒吧,盡情揮霍她的悲傷與無助。戴好鴨舌帽,攥緊了手中的提包。沈南葵推開了車門,將帽簷壓低幾許後,以一種肅穆而悲沉的姿態,走進了那家鮮少人光顧的慢情調酒吧。這是她能為自己做的,唯一的選擇了。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的悲傷都不被允許流露表現,那她來到這個世界,親眼看見親身體會過這個美麗世界表層下所包裹隱藏著的黑暗後,臉上應該是什麽樣的表情呢。那應該是多殘忍的畫麵啊。飲盡一瓶威士忌,沈南葵醉眼朦朧的想。太殘忍了。殘忍的根本就不能被用任何言語來控訴。就像她的人生。殘忍的一塌糊塗。他說:“你前途無量啊。”前途無量?沈南葵趴在酒桌上,盯著手裏那杯在朦朧光暈下搖晃的支離破碎的透明酒液,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前途無量的到底是她,還是所有像她一樣被盧雲誌握在掌心,翻是翻不得,跑也不成的女藝人啊?有時候她也會想,她沈南葵的容貌不過是相對於同齡人而言,出挑了那麽幾分而已,到底是為什麽會給自己的人生帶來這麽多起落。多年來的起起伏伏,跌宕難測,倘若隻是為了這份盛極一時的美貌,對她,對所有因為種種因素而愛她喜歡她的人們,公平嗎?應該嗎?她想不出答案。沈南葵也隻是沈南葵而已。“我可不是什麽……神明啊……”搖搖晃晃間,沈南葵又給自己添了一杯新酒。酒液順著軟舌一路滑過喉口,辛辣的快感直直燒到胃裏,激得她醉意朦朧,隻管沒個形象得將半個身子都癱在桌上,一杯一杯的灌著,一邊喃喃自語起來。“一塌糊塗……嘿……醉成這樣……”“我也不是什麽明星……我就是個普通人啊……同行業內間真的像外麵那麽光彩嗎,想的美……勾心鬥角勾心鬥角,比那些宮鬥劇可怕的多了……”咽下一口烈酒,沈南葵自顧自的冷笑起來,“那麽多人羨慕我是個風光的大明星,羨慕的說如果自己也能賺這麽多錢就好了,能得到這麽多人氣和喜愛就好了,這樣的話……嗤……愚不可及……”“愚不可及……”喃喃重複了幾遍,她眼底逐漸漫上一層迷蒙的白霧。浸在酒吧昏暗的光線和柔情萬分的爵士音樂裏,沈南葵的心仿佛也被這些感性的因素軟化了,那些飄積在眼底愈來愈厚重的白色霧氣終於不再在眼裏流轉,化作一滴溫熱的眼淚,脫眶而出,在酒紅桌布上暈開一個濕潤的暗紅圓斑。毫無預兆落下的這一滴眼淚,像是一個開關,又像是某種咒語,破除了沈南葵死不流淚的詛咒。體內的悲傷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止不住的眼淚一顆又一顆,順著她的臉頰滑下。一直以來不斷占據她全身的所有負麵情緒,在那一刻得到了釋放。“怎麽會羨慕我呢……你們怎麽可以羨慕我呢……我明明,我明明……”“我明明更羨慕著身為普通人的你們,不用麵對燈光,不用麵對流言,不必被惡意中傷,也不必被虛偽籠罩;可以自由的做自己,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樣,選擇與誰相愛,愛著誰或有被誰愛著。”這才是沈南葵想要的,這才是她所羨慕的。她已經失去了做一個普通人的權利了,連一絲機會也不再有。曾幾何時她以為她失去了這些也沒有關係,她還有她的愛情,有王慨喻。十年的過往,從相識相知再到相愛,似乎隻是短短一瞬,又恍如隔世。沈南葵每每想起,她是如何從一個隻以為有了愛情便可以細水長流,慢慢擁有生活的一切的天真的姑娘,變成一個為世俗紅塵所迷惑,被利益光彩迷了眼的女人的過程,就是一陣心痛。成長真的是一件殘忍的事。在那樣漫長而迅速的過程裏,她丟棄了多少舉足輕重的東西,放棄了多少努力付出,隻有她自己清楚,並在午夜夢回時長歎淚流。然而,在那些被放棄丟棄的事物裏,最讓她痛苦無奈,愈想愈痛的,隻有一個。王慨喻。王慨喻。回想起當初他極力反對自己涉入這個圈子時的模樣,沈南葵濕潤的眼眶裏又溢出了淚。那時自己年輕氣盛,自視甚高。懷著一顆想與他共事一業的心,偷偷瞞著王慨喻去盧雲誌旗下的演藝公司麵試考核。過了考核的那一天,她滿是期待的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好不容易抽出時間前來和她共進晚餐的王慨喻,自以為可以得到對麵男人的讚許誇獎,卻不想迎來的是一場他們兩人間被虛榮與關切攪得無可挽回的暴風雨。他說,退出這個行業,不要過多涉水,這一行不適合你。可惱羞成怒的她當時一字未聽,與他的意願背道而馳。不斷的誤會不斷的矛盾,最終使兩人的感情走向了陌路……往事不堪回首。沈南葵現在才明白,他向來都是對的。她是真的不適合這個圈子,不適合這個行業。一切勾心鬥角與利益相爭對她來說簡直猶如災難,即使她也不得不為這些災難奔波,用昂貴的衣飾和亮麗的容貌促成這一切,又或者毀滅這一切。華貴的服飾下是什麽,是一具由內而外腐爛發臭的屍體,還是一個心死已久的無情枯骨,沒有人知道。就連被這光鮮明麗的衣飾所包裹的沈南葵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前者還是後者。又或者什麽也不是。他一直都是對的。正負相吸,對錯長行。她還是愛著他。最後一杯烈酒下肚,像是做了什麽決定,沈南葵的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閃閃發亮,似醉非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