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5 偽裝不來
“難得找到一個合適的肝髒，我當然要做貢獻，沒關係……我又死不了……”他一副很不在意的樣子，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剛剛已經在鬼門關前繞了個圈，“我還有得賺，你剛剛對我保證了那麽多，我都聽到了！還有啊，你剛說，隻要我醒來，我提什麽要求你都答應我，是不是？”
“嗯……謝謝你，能醒來……”她放開他，含淚，笑起來。
那一瞬間，她仿佛，從看不到光的黑洞裏，又重新回到了光明的世界。
他，這樣無私的付出，壓得她的心，好痛……
“小呆瓜，你既然什麽都答應我，那我可不客氣了！”歐陽勉強撐著身體，要坐起來。
蒙蒙連忙小心翼翼的在他身後塞了個枕頭，“嗯，你說好了，隻要我辦得到……當心點，別扯動傷口……”
“出院後請我去五星級飯店飽吃一頓，我要吃烤全羊。”他雙眼晶亮，很有敲詐嫌疑。
“好。”很幹脆的回答。
“下次還陪我去鬼屋！”
“好。”
“以後每天給我做大閘蟹！”
“好。”
“做我女朋友。”
“……”她怔住。
他也愣了愣，下一刻，眼底閃著黯沉的光。
病房門，被推開一條細縫。
他細心的注意到，門外有個高大的身影，靜靜的立著。
藍淩……
他們，重新在一起了嗎？
“小呆瓜，別想了，我和你鬧著玩的。”歐陽很努力，想要燦爛的笑。
可是，蓉蓉一動，卻扯動了傷口，痛得一陣呲牙咧嘴。
心，也在跟著痛……
她蓉蓉抬眼看他。
他牽強的笑，很淒涼……在他暗淡的雙瞳裏，灑下了無盡的蒼涼。
她，呼吸，一窒；心房，緊縮。
“……我答應你……”沉默了一會，她開口。
聲音，很輕，很輕……
簡單的幾個字，仿佛消耗了她所有的能量。
他蓉蓉一怔，沒有驚喜……一點也沒有……
隻有，滿滿的疼惜……
小呆瓜……真是傻子……
明明這麽勉強，這麽艱難，卻還要答應……
“恩情”的十字架，壓在她肩上，她真的要喘不過氣吧！
輕輕的聲音響起。
病房的門，被闔上的聲音。
門外，有個身影，立得僵直……
“小呆瓜，我們……”不需要勉強……簡單的五個字，出口，卻成了：“我們，試試看，好不好？”他的嗓子，好幹澀。
大掌，輕柔的摩挲著她柔軟的發絲。
調皮的眼裏，第壹次，顯得這麽認真。
明明知道愛情是不可以勉強的，四年的時間，足夠證明這一切；明明知道，束縛她的不是愛情，隻是恩情……
可是，他卻還是忍不住……要這麽請求……
因為……
在與她生命有交集的最後幾天裏，他隻希望……留下最美的回憶……
“嗯，我說過，隻要我做得到，都答應你……”她笑著，很努力。
他疼惜的摩挲著她的頭，一次一次，格外溫柔。
對不起，小呆瓜，讓你裝開心，都變得這麽艱難……
隻是，不會讓你勉強太久……隻需要幾天而已……
歐陽，從來就不貪心……
走出病房，一臉疲憊。
心，似乎比身體……更累……
回神，抬眼……
目光，被一個走廊裏，僵直身體而坐的男子，深深吸引。
細碎的陽光下，他高大的身影，仍舊顯得那麽清冷而孤單……
他四十五度仰角，頭頹喪的倚著牆壁，如她一般，俊逸的臉上，寫滿了疲憊……
隻是，那疲憊裏，更多了很多讓人疼惜的憂鬱……
如寒霜的臉上，溫軟的薄唇，凍得發紫。
明明有陽光照耀……為什麽會這樣？
他……什麽時候，這麽怕冷了？
她一震，心亂得不能再亂。仿如一團緊揪的麻神，纏捆著她……
“淩……”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她輕聲喚他。
嗓音，幹澀……
他抬抬眼皮，“你……出來了？”聲音，好虛弱。
竟然……比病房裏的病人……還虛弱……
“你怎麽了？”她急忙奔過去，腳步有些淩亂而踉蹌。
小手，一片冰涼。
搭在他額上。
她驚訝的發現，好燙！
“你發燒了！”她慌亂一片，要扯起他，“我們去看醫生。”
他輕輕的拉下她的手。
“不用了，我有點累，想回家了……”冷到讓人發顫的態度。
好想回家……
回到那個，可以暫時溫暖他的家。
他，也許，就不會覺得這麽恐慌……這麽寒……
“我陪你回家，好不好？”她很乖順，小心翼翼的問他。
他扯唇，笑了笑。
她，看到了，薄薄的唇角，帶著淡淡的嘲弄。
心房，一陣緊縮。
剛剛她和歐陽的話……他都聽到了……
他站起身來，背脊繃得挺直。
她疾步跟在他身後。
他伸手，牽住她的小手，很僵硬……
她一愣，明明在發燒……可是，他的手，卻好涼……好涼……
車內，空氣好沉悶。
車，急速的在路上狂奔，似乎帶著一種壓抑的宣泄。
很久……
“我想喝粥了！”他突然開口，打破了沉悶的氣氛。
啊？
她微訝，看向他。
他的神情仍舊一片寒徹。
“你不是說我隨時可以喝你煮的粥嗎？”他又問，語氣有些逼人。
“是……”她一直都記得。“現在也可以。”
他了然的點頭，車飛速調頭，駛向另外的方向。
小小的廚房裏，她彎身認真的洗米。
望著水流，輕輕的劃過自己的十指，柔而飄渺的感覺，讓她忽然紅了眼眶。
這種感覺，好像……幸福，在漸漸溜走的感覺……
彎彎手，想要抓住什麽。
可是，結果……
卻一片空蕩。
廚房外的大廳裏。
藍淩和茸茸貼合的坐著。
茸茸是剛剛藍淩打電話讓人送過來的。父母有重大的決定，他以為，孩子必須在場。
借著煮粥空餘的時間，她靠著門扉，遠遠的望著廳裏的一大一小。
孩子紅著眼眶，一副很可憐，很難受的寂寞樣子。
藍淩，大概已經告訴他，剛剛她在醫院的決定。
藍淩坐在電視跟前，電視正播著什麽，笑得很開心。
電視跟前的他，卻一臉凝重，唇角都未扯動。
五彩熒光，印在他身，卻顯得更加的蒼白和落寞……
她端了一碗粥擱在桌上。
“淩……”她回頭，很輕聲的喚他。
帶著一種深深的依戀，和兩人，都懂的情愫。
他，回頭，動作很慢。
看向她的目光，竟然有些空洞……
他站起身來，在桌前坐下，格外的安靜，格外的乖順。
茸茸咚咚咚幾步奔到蒙蒙懷，小小的手臂，圍困著她的腿。
“媽咪，你和爹地不是要結婚了嗎？”他嚎啕哭起來，一點也不顧男子漢形象。
為什麽，今天爹地就告訴他，媽咪不要爹地了？
“茸茸乖，要喝粥嗎？”她將小小的身子抱進懷，笑著問孩子。
茸茸死命搖頭，趴在她胸哽咽著說不出話。
她平靜的笑著，抱著孩子，在他對麵坐下。
他怔忡的看著眼前的白色米粥。
粥上星星零零的點綴著紅色的蘿卜和綠色的青菜，很耐看……
“有點燙，小心點！”遞過勺子，她仔細的叮囑他。
他的手，僵了僵。
“謝謝！”冷靜的道謝。
他，埋著頭，吃得很認真，很專注。
這樣的神情，是她第壹次，看到……
他每吃一口，都會停頓一秒。
仿佛，是在體會，或者懷念，某種感覺。
隻有他懂……
他是在尋找，一種，愛的味道！
這，也許，會是她最後一次替他下廚……
粥，很香，很甜。
可是，劃過喉嚨時，卻是一片苦澀。
仿如，淚的味道……
原來……作為配料的愛，真的在漸漸流失……
很快，粥完，見底。
第壹次，他這麽乖，不需要她哄，就能將粥吃得一幹二淨。
“還要嗎？”她微笑著問他。
一向甜嫩的嗓音，變得好幹好澀……
“不用了！”他搖搖頭，放下勺子。
一切，終有要麵對的一天，不屬於自己的，再強求也無用……
即算，他再不舍。
“我們，談談吧！”他正色，神色很凝重。
背脊依舊僵直，那是因為男性驕傲，也因為他的倔強。
知道接下來等待她的是什麽，鼻頭莫名的冒起一陣酸澀。
她斂眉，遮掩住滿眼的氤氳。
心，好累……
愛情和恩情……總是這麽矛盾的嗎？
茸茸在她懷也變得格外不安，閃爍的眼神裏，帶著濃濃的憂傷。
這讓她，很心疼……
“你真的打算這麽做？”他很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安靜。
“我……我想……”咬唇，遲疑，在他一眼也不眨的凝視下，她心慌……不安……
“你想好了再回答！”他驀地，厲聲打斷了她的話。
從出了醫院到現在，第壹次，泄露了他內心的慌亂。
他……還是偽裝不來……
他想讓自己驕傲一點，倔強一點。
想像她證明，自己不是她可以隨便丟棄的東西……即算沒有她，他也無關痛癢……
可是，他失敗了……
他沒辦法，不痛不癢……
“對不起……我……”她不敢直視他的雙眼，胸口鈍到無法呼吸。
唇瓣幾經張合，卻始終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因為，答案，連她自己都無法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