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梳洗之刑
方巧雲來請我去華陽殿時,已近卯時。我徹夜未眠,素麵朝天,坐在靜說跟前,與她再無二話。方巧雲心思縝密,細致地帶了人暫時代我和雲嬋料理光明台中事。
我連衣服和妝容都來不及更換,就跟著方巧雲去了。華陽殿來了幾個太監將靜說捆住同路押過去,我坐在兩人抬的小肩輦上閉目養神,聽永巷晨間的各種聲息。
很快,我就見到了鄭夫人。她也是素麵朝天,從睡夢中被驚醒的愁苦樣子。歲月還是不能饒過美人,縱然鄭夫人年輕時也曾豔絕後宮,可到頭來還是被皺紋所侵蝕,成了有裂紋的美玉。
她懶懶側躺在軟榻上,腳下還多跪著個人,從被窩裏硬拽出來的人,發絲散亂,衣著輕慢,比之我還不如。我冷眼看了看,方對著鄭夫人行禮。
“虞姬,你的婢女將本宮夢中驚擾,非要告知本宮這樁傷天害理的事,如今本宮身起,請了你來,何不將人證物證呈上來,讓這寫個賤胚死個明白?”鄭夫人朝我招了招手,是要親近的意思。
凡是人都有個底線,鄭夫人年老色衰,前朝繁忙,皇帝來後宮的時間更是少之又少,她自視已不能與年輕妃嬪們爭寵,唯一的指望就存在自己兒孫身上。初晗作為她唯一的嫡親孫兒,便是她的底線。一旦有人觸犯,她必不輕饒。
我依禮近到了最合適的位置停下,捧出一係列物證,將事情的起因經過都說了一遍,“賤妾鬥膽,還請夫人嚴懲此謀害皇孫,居心不良之人,以正宮闈法紀。”
鄭夫人聽完,眼底飽含慍色,已是動了大怒,她伸出右手食指指著羅美人,“羅氏,本宮待你不薄,你為何要如此對待本宮的孫兒?!”
羅汀已知事破,無可挽回,反而比靜說更加坦然,冷冷的笑在她青春美豔的臉上麗得驚人,“夫人待妾還真是不薄,妾承寵多年一直想要個孩子,可夫人是如何待妾的,一碗碗落胎避孕的羹湯,打著助孕的名頭哄妾喝下。妾替夫人做了多少事,到頭來連個孩子都不肯給!而夫人又憑什麽兒孫雙全!”
後宮爭寵鬥狠,往往都會涉及子嗣,對於羅汀的質問和作惡緣由,我並沒有半分同情。她當初既然選擇依附鄭夫人,肯定是要付出代價的。
鄭夫人不住冷笑,鄙夷道,“哦,本宮忘記了,你娘家是賣藥材的,小門小戶,貧賤之民也配誕育皇嗣麽?你說為本宮做了多少事,本宮可知道是你自己自願去做的,就好比當年你賞虞姬的那頓鞭子,難道不是你自請去做的麽?”
提到那些年受的鞭子,我背上就疼得厲害,心中更是惱恨,“羅美人好毒的計策,還要嫁禍於趙家小姐,趙小姐即將是夫君正妻,妾的女主子,不知小姐她聽說後,是否也會傷心動氣。”
“出了此等醜事還要往外傳麽!”鄭夫人斥責道,“來人,立刻回稟了陛下,羅美人謀害公孫,居心狠毒,不配在宮中服侍。本宮今日便虢了她美人位份,降為庶人!施以梳洗大刑,洗一洗她身上那些肮髒卑劣的東西!”
我心下一驚,梳洗梳洗,聽著是個日常早起大家都要做的事,可放在刑法裏卻是個令人痛苦萬分的刑罰。將人赤身裸體,四肢分開綁在一塊鐵板上,取十把磨銳了齒尖的鐵梳在身上剮蹭,直剮得人血肉模糊,筋脈盡斷,驚痛而死。
“巧雲,去請了東西二宮的妃嬪和永巷眾人來,本宮要讓闔宮上下的人看著,居心叵測之人是如何慘狀。”鄭夫人雷厲風行道。
我想了想,請求道,“夫人,小公孫年幼,見不得這些個髒事兒,還請夫人不要驚動了他。”
“這個自然。”鄭夫人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大刑已定,宮人都下去準備了。鄭夫人困乏,想先去休息。我坐在華陽殿中,有些坐不住,決定再去見一見羅汀。她被捆在華陽殿的柴房之中,臉色平靜地和從前判若兩人。
“你要鬥鄭夫人我不反對,但是你為何要拿我的晗兒開刀?”我冷漠地問她。
她抬起臉,恨恨道,“你以為我就不恨你麽?宮中人人都道你被胡亥公子打死了,誰知道過了幾年你又活生生地回來了,還翻身成了主子。瞧著你這張狐媚的臉,我就來氣,更是害怕,以你的脾氣你會放過我麽!”
“恐怕我說了你也不信,我眼下自己還有自己的日子要熬,無暇顧忌你,更別說找你算賬了。不過你還真是厲害,連靜說都被你哄了為你做事。”我在她麵前席地而坐,也是累了。
“靜說?”她睨了身旁不言語的靜說一眼,“我好像沒告訴過你,這些計謀都是她一個人想出來的,我隻是負責製作毒藥而已。本以為以你和胡亥對兒子的疼愛,怕是會立馬剁了趙欣,誰曉得你長進不少,會耐著性子一一查過來。”
“靜說啊靜說,我當真是小瞧你了。”這些事在我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不過我也不是什麽純良的人,死後怕也是要去油鍋地獄走一遭的,便也沒什麽介懷的了。羅汀,你死後我一定會善待你的家人,聽說你娘又給你爹添了個弟弟,那是你家的獨苗。虎毒尚不食子,我倒要看看你爹娘能不能咽下用你弟弟血肉製成的餡餅。”
“你!”羅汀被我氣紅了眼睛,卻被捆得嚴嚴實實,沒法撲過來掐死我,“虞涼思,你若膽敢動我家人一根汗毛,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我冷笑了幾聲,學著她以前盛氣淩人的嘲諷口吻,“啊呀呀,你也知道自己馬上就要變成鬼了吧?後宮紛爭,我本是身在事外,冷眼瞧著誰也不偏幫,可你硬要害我兒子將我拉進來走一趟,那我自然是不能虧待你了。我倒要看看,你死後怎麽個折騰法,我就在光明台,恭候你羅美人魂魄歸來,同我痛飲三杯敘敘舊呢!”
說罷,我就和雲嬋推門離去,任她在背後大聲用最難聽不堪的詞辱罵我,也沒有再回過頭。
“你方才說的,都是真的?”雲嬋忍不住小聲問我。
“逗她玩呢,我又不是蘇妲己,胡亥也不是商紂王,哪裏有看人家吃自己骨肉的癖好。倒是可以和胡亥商量下,厚待羅汀娘家的人,我想著鄭夫人也不會放過他們。”我放鬆地笑笑道。
“還說自己不是良善之人。”雲嬋嗔我一眼,“隻是靜說沒了,光明台少不得要納幾個人進來伺候著,如何挑人還要看你。”
我思索道,“宮中對我有敵意的就羅汀和鄭夫人兩個,鄭夫人是擔心胡亥跟他兒子搶儲君的位置,而鄭夫人許是還會想辦法安插眼線到光明台,不如把鶴仙和小彌叫進來,咱們在一塊也好做個伴。”
“可別,溪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最做不來伺候人的事,小彌沒規矩慣了的,叫進來怕是徒增麻煩。”雲嬋趕緊打消了我這個念頭,“還是就從宮裏挑吧。”
“那可就仔細挑吧。”她說得有道理,我點頭應了。
我二人正商討著如何挑選,幾步路後已是到了正殿之前,宮中人來了個七七八八,圍得華陽殿裏三層外三層的,就連不常出門與外斷了來往的宜姬宜良人,子高生母都被請了出來。
我初次見宜良人,子高的相貌有八分是隨了母親的,雖上了年紀,但坐在那還是個清秀如出水芙蓉的淡泊佳人。待我也謙和,不計較我妾室的身份。
我和宜良人坐在一處,高紅雪隨後也來了,她未描妝容,素著一張豔麗的臉就來了。我們互相點頭作揖,便做了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不再有有來往。方巧雲忽地一聲“鄭夫人到”,眾人盈盈下拜,異口同聲地喊了聲萬安,我瞧都不瞧那高位上的女人,低頭行了禮便坐下了。
“宜良人,你也來了。”鄭夫人頗為意外地看了看我身邊的宜姬。
“許久不見姐姐動這樣的大怒,妹妹也該知道是樁了不得的大事,肯定是要出來的。”宜良人對著鄭夫人以姐妹相稱,這是我所不曾見到過的,可見鄭夫人對她的重視。
鄭夫人眼含溫色,“多少年了,這宮裏最初的那些姐妹就剩著咱們了。你看看這些個年輕的,一個比一個還不懂事,惹出大亂子來讓你笑話。”
“哪有什麽笑話不笑話的,隻是妹妹心中還是替姐姐感到辛苦啊。”宜良人答得溫婉大方。
“那也不等了,行刑吧!”鄭夫人正了正顏色,一派威儀肅穆。
羅汀和靜說被幾個太監從柴房中推了出來,一路羅汀都沒有停止對我和鄭夫人的辱罵,形同瘋婦。直到當著所有人的麵,被扒去了全身衣裳,赤條條地綁起來也還是沒有停嘴,罵得更響更難聽。
我麵帶淡然微笑地看著聽著,宜良人見狀奇道,“她罵得如此不堪,虞姬你竟一點也不惱麽?”
“左右是將死之人,妾同她惱什麽?”我將一臉淡然對著她道。
她讚許地拍拍我的手背,與我一同觀刑。那刑罰果真如傳說中般怕人。鐵梳一下一下地在靜說和羅汀年輕的身體上剮著,血流不停,她們嘴上都堵了白布,再叫不出聲,疼得幾近昏厥。
我看得冷汗直下,藏在袖子裏的手不住地發抖,胃裏翻江倒海卻委實沒有能吐的。周圍鴉雀無聲,個個都看得懼怕畏縮。等到一切結束,羅汀和靜說一個接著一個沒了氣,已經是午時。我不忍再看那兩人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東西,扶著雲嬋的手率先告辭了鄭夫人與宜良人,跌跌撞撞地走回光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