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步步為營
回到營帳後,我和胡亥就栽下去,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吸聲能證明我們還是活的,其他就全無任何表麵征兆。哪怕現在盧千機闖進來,取了我二人的首級,都不會有所察覺。足足睡到這天的的夜幕降臨,若不是子高和雲嬋來叫,估計我們還得睡到明天的日曬三竿。
我掙紮地坐起來,頭昏腦漲,全身就像是被人揍了一頓似的疼。迷迷糊糊間看到子高正在揉著手腕,令我很是懷疑。
“快起來換衣服,別睡了,明日父皇大駕回鑾,今夜的宴會任何人不能缺席。”子高把用枕頭蒙住頭的胡亥生生拽起來,像他這樣二十多歲準備奔三的大叔已經無法理解睡眠對於胡亥這個年紀的少年郎來說,有多重要。
且子高這種不要命的做法直接導致的就是,胡亥的起床氣發作,一路去到宴席都是一副準備殺人的臭臉,連趙欣見了也戰戰兢兢,屁都不敢放一個。我尋思著,等宴席散了,如果他還沒緩過來,就把子高拎過來,讓他揍一頓發泄發泄好了。
但我一直都在思考怎麽騙子高來挨這頓打,而雲嬋也不護著他,全然忘了這是冬獵的最後一場宴會,待明早閱兵結束,大家就都要啟程回都,故此所有貴族女眷都抓緊時間打扮,為自己夫君也為自己爭這最後一口氣。一時大帳中滿目珠光寶氣,如春花齊放,爭奇鬥豔,真將我一身普通素色襯得像根狗尾巴草。
若真用花來作比,席上佼佼者中,以紫棠色銀繡牡丹外氅配紫檀黛色滾邊左祍棉裳的鄭夫滿頭珠翠玎璫,妝容大氣端莊,好似那雍容名貴的牡丹。高紅雪用妃和朱紅兩色內外相襯,口脂正紅,發間一根墜著紅寶石的金鏈盤旋,以其中最大且光澤飽滿的一顆落在額心,與她的長眉入鬢交相呼應,她的美恍若罌粟般誘惑嫵媚,帶著侵略性和毒性,讓人欲罷不能。而杜蘅的霜色衣裳比之前兩者,則清麗淡然許多,最符合她飄飄欲仙,遺世獨立的氣質,如月下曇花般聖潔純淨,不忍褻瀆。
座下稍遜一籌的,茶衣緗裙的趙欣繼續使用最能彰顯她性格和氣質的暖色調,是向日而生的豔麗葵花。令儀夫人田氏,勝在發髻上與明月同色透亮的玉簪,藕荷衣裳寫滿了她的親切俏皮,比三月杏花還有幾分嬌嗔。
我有些氣餒地暗暗撅嘴坐在胡亥斜後,手背上忽的覆上一抹暖意,抬起頭卻見胡亥無聲地注視著我,已是從起床氣中緩過神來了,“各花入各眼,本公子眼拙,就看上這麽一株狗尾巴草。”
話還是不好聽,但我很是受用。
這時,胡亥左手邊空出來的位置,突然坐下了人。我下意識地去看,好家夥,盧千機一身仙風道骨的鶴裳,神色平淡地坐在那,身邊也沒個侍童護衛,就這麽坦坦蕩蕩地出現在了胡亥和我跟前。
胡亥也注意到了他,卻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某個點,藏在袖中的手緊緊與我交握。盧千機敢隻身一人前來,就說明他篤定胡亥不敢在這樣盛大的場合與他公開為難,且今次的宴席座位是皇帝親自過目的,看到這兩個死敵在一處竟沒說異議,確是奇怪。
“人魂是本座最得意的作品,隻可惜命不長啊。”盧千機舉樽向胡亥,鎮靜得就像昨晚不過是他二人兩軍對壘前一次演習,不足稱道。
“你們百鬼的人死在我千羽閣手下也算死得其所了。”胡亥是個打小就沒有禮貌的孩子,斜眼瞟了瞟盧千機手中的酒樽就過了,沒有要和他碰杯的意思。
盧千機放下酒樽,並不覺得尷尬,自來熟地湊近胡亥道,“還記得本座當初頭次見他,是從齊國的萬人屍坑的一具具屍體下親手將他翻出來的。他那時的樣子,像是人剛剛死去魂魄離體,遊蕩無依,不會悲傷不會歡笑,更不會發瘋和哭泣。所以本座就給他取了人魂這個名字,可現在想想當初給他這個名字,就不夠獨特。畢竟不是每個人死了,魂魄都要離體的麽。”
胡亥往我這邊避了避,“逝者已矣,盧道長,節哀。”
“多謝公子掛懷。”盧千機非常虛假地用手在眼角擦了擦無中生有的眼淚。
有了他在旁邊,這場宴席再精致豪華,我都無力欣賞,生怕下一秒他就要拔出刀刺向胡亥,令我如坐針氈,好不自在。皇帝被滿帳子的美女珠寶晃得花了眼,早早多喝了那麽幾杯就被鄭夫人扶去了自己的營帳中。那些不愛熱鬧的公子大臣見皇帝都撤了,自己也忙不迭地跟著撤了。
我睡了這麽久有些餓,胡亥就等著我酒足飯飽,才帶著我打道回府。今夜注定是不能安睡的,我嘴饞得緊,費了半天勁要來幾個地瓜芋頭,就和胡亥一塊坐在火盆子旁邊,邊烤火邊等著。
“那個人魂是破梟殺的,你為何不告訴姓盧的,挑撥挑撥他們之間的關係。”這個問題我方才在席間就很是疑惑,但他沒說我也不敢輕易開口。
“人是千羽閣殺的。”胡亥道。
“不對啊,我明明看見是……”我眼前一亮,話卡在喉嚨裏,胡亥正脈脈溫情地瞧著我,瞧得我恍然大悟,“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這個事情,我沒告訴過任何人,你是自己猜出來的也便不算了吧。”他雙手在腦後交叉,神態自若道,“還有一件事,你再好好想想,讓我看看你能不能猜出來。”
我用手撐著腮幫子,仔細地回想他和盧千機的對話,每個字,每個神情動作,卻是毫無頭緒,再看不出來哪裏還有什麽端倪。他二人本該是爭鋒相對,你死我活,坐在一起卻不顯山露水,劍拔弩張,落在旁人眼裏還以為是盧千機投了胡亥這個小魔頭的緣,能跟他說話說上這麽多句。
“百鬼首位,人魂,並沒有死。”胡亥弓身拿火鉗從火盆中夾出個烤得皮開肉綻的地瓜,火光映在他的眸子裏,像是一場騰騰燃燒的大火,燒掉我心頭好不容易找回來的一點安全感。
“不可能,我親眼看著的,破梟的鏢拿住的全是要害呀。”我有些懵逼,可再好好琢磨,好像也感到有哪裏不對,“不過確實有些蹊蹺,那個家夥雖說是窮途末路,但好歹也曾經是江湖上的風雲人物,怎麽會不戰而怯,露出那般慫樣來。”
胡亥道,“說的不錯,那人魂雖然不是什麽英雄好漢,但他的強悍狡猾甚至連鳳哥兒都不是敵手。且破梟說昨夜的圍殺是簽了亡命狀的。無天教的亡命狀,即是一旦開啟任務,非殺手本人身死而不能停止,否則就會被盧千機想盡一切辦法抓回去丟到煉丹爐裏,甚至三族至親也要一塊送進去。人魂雖然孑然一身,但他對盧千機是死命效忠,絕對沒有理由在那個時候貪生怕死,存有僥幸心理。”
“我懂你的意思了,那天那個人根本就不是人魂,對不對?”我沉吟了一會兒,微笑著猜度道,“其實昨夜無天教是想仗著天時地利人和來圍殺你還有雲嬋鳳哥兒,也料到了千羽閣其他人會盡數趕來,與我們同仇敵愾。然姓盧的沒能猜到,一開始這就是你和那位早就商量好的局,看似是無天百鬼圍殺咱們,但直到最後才知道,是我們請君入甕,圍殺了百鬼剩下的四強。可惜了,他還是多留了一手,棄車保帥,用狂骨、山風、貓又三個人的性命保住了最強的人魂。”
“是這樣沒錯,足以證明這個人魂對盧千機來說是多麽重要的一把刀。且此人行蹤莫測,這麽多年連我都從未見過他的真容。”胡亥看地瓜涼好了,就遞了給我,“這一次沒有遇上,那或許開春後咱們去到桑海,也就必須遇上了。”
“管他怎麽樣,是江湖第一,還是打遍天下無敵手,我隻知道隻要是站在無天教那一邊的,開罪千羽閣,離死期都不會太遠了。”我吃著甜甜的地瓜,沒覺得在討論的事有多危急可怕。
“比起百鬼,千羽閣還是個很年輕的組織,而且父皇手中清夫人為他一手栽培的那支虎豹軍團倒現在都還是按兵不動,讓人不能心安。”胡亥謙遜且實事求是地說道,“扶蘇從都城中傳來消息,他已經盡力在給鯤行的補給用度上為難縮減,但不是長久之計,也許咱們過完元宵就要立馬去桑海了啊。”
我點頭同意道,“也好,能早一點就早一點罷。但扶蘇那位新夫人真的不是一般的難纏,這次去桑海還是帶上晗兒罷。杜蘅性子軟,高紅雪又不會照顧孩子,除了自己我誰都不放心。”
胡亥思忖了一下,“也好,左右有個徐子嬰維護,他也該是隨我們出來見見世麵的時候了。”
我們又繼續說了些關於初晗的瑣碎事,暫時把那些權謀算計忘在一邊,直到月上中天,招架不住瞌睡蟲的催眠功力,先後就寢入睡,在睡夢中等待明日閱兵的號角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