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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客自月中來

  已經是深夜,圓月西移,羽安透過窗子看出去,能看到深藍色絲絨般深沉的蒼穹,星辰低語,山嶽無聲。


  在這樣萬籟俱靜的時刻,她心情卻不能平靜。


  不由自主想到幾個時辰前的那頓晚飯,實在是很有趣又溫馨的一頓飯。禾雅的手藝不比大廚差,幾個家常菜做的色鮮味美,幾個人大快朵頤連湯汁都沒剩下。路曉源的食量對得起她的嘴角的饞痣,晚飯基本是她一半,剩下的三人一半,她還揚言自己一天不能少於七頓飯,否則一定會餓死。


  姬瑤講了很多學宮方方麵麵的規矩,比如各個靈閣獨立的修煉體係和月末演武考核;比如第一年的新弟子年尾考核和其他弟子分開,第二年就要參與整個下學宮的整體考核,排名能上演武榜的話還能得到學宮的豐厚獎賞;再比如,其實今晚做飯的食材都是姬瑤從膳食閣采買小哥那裏順來的,學宮修煉課業重,吃飯都在朝聖峰的膳食閣解決,像這般自己做飯的時候是不常有的。而學宮裏沒有什麽能采買的地方,缺了什麽都得去山下的天鼎城裏置辦;再再比如,院子裏那棵樹是南地獨有的桂花樹,金秋時開桂花盛開,十裏飄香,禾雅說到了秋天可以將桂花采來,做桂花蜜和桂子酥…


  這般回想起來,總有點小小的瑣碎的溫暖。這種溫暖闊別已久,重溫時隻覺珍貴奢侈不敢過多奢望。


  困意漸漸湧上來,羽安蜷起身子想要睡下,明日第一天去學宮上課,必須要養足精神。


  然而她剛剛閉上眼睛,腹中卻忽然泛起一陣難以忍受的劇痛,那劇痛如一道火線,自胃中升起,瞬間將五髒六腑燒了個對穿!

  她這才想起,為了上那九百九十八階石階,她喝了虎狼之藥。


  去找禾雅…


  羽安記得姬瑤說過,禾雅的靈力屬性 “愈”,是一種極稀有的純治療屬性,禾雅本身也修習醫術,也許能救她。


  她忍痛打開房門,踉踉蹌蹌往禾雅房間的方向走,但還沒走出兩步就栽倒在地。


  疼!那疼痛不止是火了,火裏裹挾了一把尖刀,整個內腑被上下跳動的刀尖反複揉攪,她隻覺得天旋地轉,肉體和精神都如脆弱布帛,被撕裂、縫合,然後再撕裂。


  這劇痛間隙,僅存的意識讓她模模糊糊生出兩個念頭:

  原來這藥的負作用如此恐怖,那個小宗派,她敬他們是真漢子。千難萬險才走到這一步,天亮就可以正式入學宮修煉了,她居然要陰溝翻船,無聲無息的死在前夜。她還沒有成為真正的修靈師,還沒有為阿傑阿玉報仇,她不甘心!

  羽安趴在明亮的月光裏,她勉力扭頭想再看一眼天空,卻忽然,看到了不似凡間的一幕。


  蒼穹如幕,月似玉盤,有一人飛天踏月而來,衣帶揚出夜風不能揚出的弧度,與月同色的長發水銀流瀉一般鋪展開來。赤足踏著虛空,步履悠緩,卻倏忽而至,聲聲銀鈴細微清脆,奏著那月中人不知是仙是魅的歌謠。


  羽安沒有被這恍若神跡的一幕驚呆,看到那一頭飄揚的銀發時,她心中驀然生出了巨大的感動和悲愴,她奮力伸出手去,輕聲喊:


  “師父!”


  那一瞬差點落淚,也不知是絕處逢生的喜多一些,還是命途多舛的悲更多。


  銀發女子落在羽安身邊,將她扶起靠在自己身上,稍微探察了她的情況,秀眉微顰。她從袖子裏掏出一隻精巧小瓶,將小瓶裏的液體全數灌進羽安嘴裏,然後以掌抵住羽安後心,幫她疏導經脈,驅散毒氣。


  淡白色宛如霧氣一般的靈力在女子身周升騰,銀色長發鋪瀉在地上,半絲灰塵也不曾沾染,看上去更像仙人了。


  羽安的臉色漸漸恢複正常,半個時辰後,她長呼出一口氣,轉身對銀發女子拜道:

  “不肖徒羽安,拜見師父。“


  她什麽時候遇見師父的?好像是一年前吧。


  那時候她在戈壁裏迷了路,水和糧食早早告罄,她瀕臨絕境。銀發女子恰巧路過,順手救了她。後來羽安跟著銀發女子走過最艱險的那段路,她們曾遇見過上千人的馬賊團,千人烏壓壓的壓過來時,羽安覺得死定了,擋在她身前的女子神色不變一步不退,揮袖彈指,戈壁灘上起巨浪,血肉橫飛!

  那是羽安第一次見識到真正的修靈高手出戰,女子背影明明纖細柔弱如大漠裏一彎微不足道的柳葉,但當她放出靈力,那般天崩地裂萬物朝拜的氣勢,那般滅掉千人隻如碾死螻蟻的恐怖力量,讓羽安瞬間折服。


  羽安當即決定,拜她為師。


  盡管她不知女子來曆、心思,隻知她的名字——羽藍若。


  拜師時,她改跟師父姓羽,取母親喊她的小字“安”,徹底拋棄往日的身份和姓名,改名“羽安”。


  羽安這突如其來的發怔被羽藍若一聲嗔怪打斷:

  “誰家的徒弟像你這般不讓人省心?今日我若不來,你就活不成了。”


  羽安乖乖低頭認錯,小聲道:“師父教訓的是,羽安以後不敢亂吃藥了。師父您怎麽會來這裏?”


  羽藍若從手上摘下一隻不起眼的銀鐲子,手指一抹,小鐲子裏竟掉出一個大包袱,包袱裏滿滿的,有被褥、衣物,看底下硬硬的凸起,可能還有些妝鏡梳子等女孩子常用的瑣碎物什。


  “為師知道你一定能進學宮,不過你身無分文,開始肯定是要挨餓受凍的。”說著,她將大包袱和鐲子一起遞給羽安。


  羽安不肯接那銀鐲子,凡空間靈器都珍貴異常,她沒為師父做過什麽,怎麽能收這麽貴重的東西?

  羽藍若隻是一彈指,那鐲子便進了羽安懷裏,她笑道:“第一次見你,我便看出你這孩子天賦驚人,身上的氣運之盛甚至會惠澤身邊人,收你為徒其實是我占了便宜的。你堅持進天鼎學宮,我這當師父的不能在你身邊時時教導,總該給你留下些好物件。拿著吧,這鐲子不算頂級的空間靈器,但足夠你用了。”


  羽安沉默半晌,將鐲子戴在了手上。


  “靈力屬性測了吧,怎麽樣?”


  “嗯,水、木、寒三屬性.”


  “三屬性?!”羽藍若先驚後喜,不由得感歎:“我真是撿了個稀世珍寶。”


  羽安微微低下頭,能力足夠,這總算也是對師父恩情的一種回報吧。


  時間在師徒二人一句句叮嚀和應和中流逝,圓月從正南往西移去,夜已深了。


  羽藍若摸摸羽安的頭,溫和道:”在這裏要學著和人相處,千萬不要封閉自己。我來時設了結界,但學宮裏高人眾多,再不走怕就被人發現了。”


  羽安還要說什麽,羽安若已經腳尖一點輕飄飄升上天空,在巨大月輪的映照下,她的身形宛如萬千銀色月光中的一抹,飄忽而虛幻。


  身影雖已遠去,溫柔的聲音卻千裏傳送至耳邊:


  “小安,這場師徒緣分於你我都是福氣,為師不求你成龍成風,也不會不強迫你做不喜之事,你隻管走你想走的路,為師會為你護航。”


  天地重新寂靜下來。羽安抱著巨大的包袱站在院子裏,姿勢滑稽,嘴邊卻露出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雖然她已算是無親無故,但還有師父在,有人在身後為她指路遮風,她還有何理由不無畏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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