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 詭譎月色
也許是顧忌風承琰不願大張旗鼓,慕容大宅的門口並沒有家主率全家出迎的大陣勢,鬢邊已有白發,身形微微佝僂的慕容家主袖手立於漢白玉鎮宅石獅前,對下車的風承琰深深施禮。
“慕容氏家主慕容煬,恭迎少主。”
風承琰親自扶起他,笑道:“老家主不必多禮,論輩分,我該叫你一聲慕容伯父才是。”
“少主折煞慕容煬了。”
一眾人談笑著進了府,慕容氏不愧是坐擁榮城的北境第一富族,宅院規模極大,五步一樓十步一閣,簷崖相勾朱牆連綿。一路上的仆從女婢看見家主少主神情恭敬的陪著一個俊美少年,行禮的同時都抬頭悄悄的瞅,眼神好奇又敬畏。
慕容家主並沒有帶風承琰去主殿,而是到了一個裝飾奢華精美的院子,說是給他準備的客院,可以先在此沐浴洗去風塵,等府中靈醫診治後再去主殿用晚膳。
沐浴、更衣,風承琰保持著一貫的利落,不到一個時辰便已經神清氣爽收拾齊整。
正在這時,侍候的女婢稟報,靈醫已到。
風承琰在小花廳坐定。
白發蒼蒼的老醫者提著藥箱跨進門來,渾濁老眼在主座的少年身上瞅了一圈,佝僂腰背更加彎了幾分。
“這位小公子周身靈力似有不穩,可是修煉時出了岔子?”
風承琰笑道:“確實如此,老先生好眼力。”
老醫者道了聲不敢,便坐下為風承琰把脈,半晌,抽回手道:“小公子想是自我調節過了,現在看著也並無大礙。老朽前幾日偶得一株幽菟草,搭配人參、靈芝、寒星花等十幾種藥材,製成了藥丸,這藥丸專門調節經脈,對於公子這樣的靈海紊亂也是有奇效的。”說著他自藥箱中拿出一方盒子遞到風承琰麵前。
風承琰接了,他打開盒蓋,一股濃鬱藥香直衝鼻端,確實是內傷聖藥幽菟草的味道。他道:“這藥對老先生來說想必十分珍貴,我用別的東西換吧。”
老醫者連忙擺手:“少主說過您是貴客,區區一味丸藥,貴客盡管用了,若老朽還要您的東西,不是顯得慕容家無禮?”
風承琰一笑:“既如此,我就收下了。”
老醫者起身告辭,臨出門前他突然回身道:“那丸藥小公子最好睡前服下,服下後入夢,明早起來一切就都好了。”
“謹遵醫囑。”
等收拾好已經是亥時,慕容父子早早等在主殿前,他們身邊並沒有其他仆從,隻有一個身材矮小的老人。三人見到被仆從圍擁而來的風承琰和袁隼時,都迎下台階。慕容家主當先拱手道:“見過少主,少主的身子不要緊吧?”
風承琰笑道:“無恙,隻是等會兒怕是不能給慕容伯父敬酒了。”
這話說的人心裏舒服,即使嚴肅如慕容家主也露出了笑容,他引向身邊矮小老人:“這是蔽府供奉,姚喙。”
風承琰還未說話,姚喙便一陣爽朗大笑:“早聞風氏少主是大陸這一代的第一天才,我原來還不信,這回見到真人,才知世上真有未及弱冠便已將至浩境的天才,枉我活了六十多年,真是孤陋寡聞。”
風承琰隻道過譽。
姚喙又看向袁隼,笑意裏多了些探究:“閣下就是風家供奉?我探不出閣下修為,想來定是化境強者。”
袁隼才點頭道:“的確入了化境。”
姚喙立刻興奮道:“我前幾日得了件古怪靈器,出處不詳但級別極高,似乎隻有化境強者才能開啟,如果供奉不嫌棄,飯後到我那裏看上一看如何?”
袁隼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風承琰,風承琰眼神在慕容父子身上溜了一圈,慕容家主眉頭微皺,似在不滿姚喙的無禮,慕容楠隻溫雅的笑,笑容裏看不出什麽意味來。
“盛情難卻,袁老便去吧。”風承琰道。
姚喙大笑,這樣的爽朗笑容配在魁梧的袁老身上肯定正合適,但搭配姚喙那瘦小甚至有些佝僂的身姿,外凸顴骨厚嘴唇的臉,就有些怪異了。姚喙就這樣怪異的笑著道:“好,風少主果然是個爽快人。”
這頓飯雖然菜品花了許多心思,由於身份隔閡,又沒有酒,到底是沒能吃出熱鬧氣氛來。風承琰吃得差不多就撂筷子,其餘幾個根本不餓的也跟著他停下,一番場麵上的道別後,眾人各回各處。風承琰在慕容父子的目送下回客院,袁隼則跟著姚喙去了供奉堂。
女婢們挑著燈籠穿過大大小小的院落,長長短短的走廊,走在她們中間的風承琰,不自覺想起去年家主壽宴,他也是這樣伴著兩排跳動燈火,踩過從晚楓院到主殿的雪地。又想到天鼎城的上元節,整座城池的大小街道都掛滿了燈籠,他想著那場奇妙相逢,靜靜走過月光與燭光交織的長街。
一生裏總有些情景不經意刻入腦海,當時並未覺得值得記下,很久以後突然記起,才品出滿腹或憂或靜的情緒來。
今夜天氣正如白日一般半陰不晴,夜幕深黑,一段簷角斜斜挑起如美人新眉的銀月。廊角一顆古老槐樹,枝椏光禿淩亂,夜風微起,枝頭夜梟喳喳尖鳴一聲,振翅驚飛。
風承琰微微眯起眼,借著廊上不甚明亮的燈籠光線,他看到樹下坐著一個人。深夜、冷風、古樹、白袍的瘦長人影…乍一看真是活脫脫的鬼怪話本開場布景。風承琰身邊的女婢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不禁啊的一聲驚呼出聲。
風承琰停下腳步,他們還在長廊正中,離牆下廊角還有一段距離,隻是這麽一大隊人接近,那白袍人卻像是聾了一般毫無反應。
“那是誰?”風承琰注意到身邊女婢似乎認識那人,便輕聲問道。
女婢秀眉微微顰起,似有些厭惡也有些畏懼,悄聲道:“那是家主的三公子,三公子他,他平日不怎麽和別人來往,有個夜晚在府裏瞎逛的怪癖…”
怪人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風承琰身上因靈力運行不暢而有些難受,急於回去調息休息,便沒再在意這樹下人,而是繼續往前。
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有一陣陰陰夜風呼的一聲卷過樹下白衣人的袍腳,男子睜開眼睛,他長了一張還算秀氣的臉,隻是臉色蒼白眼圈深黑。那瞳孔在月光映照下,居然泛著一圈血色的幽光。
“他來了,所以今夜就是動手的時候。”他對著朦朧虛空道,聲音幽涼沉靜。
陰風卻更大了些,似有什麽東西久久盤旋,不願離去。
男子又道:“我會料理好後事,安心。”
陰風漸漸平息,夜晚重歸寂靜。
白袍男子站起身來,他第一眼看向風承琰所住客院的方向,第二眼看向天邊如鉤新月,有些滲人的細長眼眸微微眯起,他緩緩,說了兩句話:
一句疑問: “風氏的少主該不該來?慕容家該不該亡?”
一句感歎: “今夜月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