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父子
慕容府裏一片混亂和狼藉,半數多的護衛都被調去後花園了,各房各院的主子下人大都不明就裏,有些已參與了“抓刺客”,有些還在打探觀望。
唯一還安靜的地方便是有防禦靈陣相護,並有定海神針慕容家主的主殿。
偌大主殿上千盞燭台都亮起橙黃燭光,殿頂彩繪上鑲嵌的熒光靈石也散發著微藍光暈,這間屋子燈火通明,卻又空曠異常。
慕容煬臉色沉的能滴出水來,剛剛派去四處查探的護衛已經回來了,正低聲稟報:“客院裏沒有人了,風少主不知去向。供奉堂兩位高手過招聲勢太過驚人,我等不敢靠近,隻聽到姚供奉喊’袁隼意圖謀害風家少主‘…”說到這裏,他冷汗津津的抬頭看了家主一眼,然後又顫抖著續道:“後花園對戰的是嫦小姐,還有兩個不明身份的黑衣人,不知是不是刺殺少主的刺客。”
亂,實在是亂…
自家少主突然遇刺,風家少主突然失蹤,身份不明的黑衣刺客,對戰的兩位強者…事事透著詭異,偏這些事看似散亂無章卻又好像有某種聯係。
護衛不敢深想,一抬頭見家主若有所思,抬步便要往外走,殿門處卻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父親,您要上哪兒去?”一身簡便白衫的慕容楠獨身進殿,慕容煬的身形頓住。
護衛覺得自己是時候退下了,臨走前,他看一眼那對父子一個笑意略僵,一個陰沉如水的臉色,再看一眼殿外似乎要壓下天來的濃雲,覺得真是風雨欲來高樓將摧。
慕容楠看著父親的臉色,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了些,身子卻還是牢牢擋在殿門方向,他道:“父親,孩兒已經派人去止亂了,夜深風寒,父親還是回去休息吧。”
“你不是遇刺了?”
“孩兒身邊的護衛都警醒,刺客並未得手。”
慕容煬眉頭皺起,額上三道溝壑深得駭人:“跟我說實話,你究竟在幹什麽?”
這句不重,慕容楠的小腿卻立刻顫了顫,他笑道:“父親的話孩兒聽不明白。”
“你是不是對風家少主下手了?”慕容煬道,這隻是隨口的大膽猜測,但當他看見兒子臉上一閃而過的慌亂時,便悚然一驚。
“你真的?!”慕容煬連一句怒喝都來不及說,拂袖就往外走,衣角卻被慕容楠死死扯住。慕容煬此時是動了真怒的,盛怒之下靈力不受控製的衝體而出,慕容楠被打的身子一仰,嘴角滲出血絲,他咬牙,手上抓的更緊了。
“父親,我已與風氏家主商定好了,我留下風承琰性命,他給我們南方那一大塊土地,並將唯一的嫡女送來聯姻。”
“糊塗!”慕容煬一聽是和風氏家主共謀,怒氣更甚,怒氣裏甚至生出一點多年不曾出現的絕望來,他聲音都變了:
“風家主是什麽人?你竟敢與虎謀皮?“
慕容楠臉漲的通紅,仰頭辯駁道:“他親口答應的,我不隻得了口頭約定,也得了他親筆寫下的承諾,他是風氏的家主北境的主人,怎能言而無信?”
“殺害風氏少主相當於同風氏開戰!你得他一個承諾有什麽用?”
“我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那件靈器能完全複製攻擊者的靈力和招式,我們可以利用這個造成袁隼殺死風承琰的假象。”
“那又有什麽用?”慕容煬的怒火幾乎化為實質,他氣這個平日看著精明的兒子居然如此單純愚蠢,氣如今慕容家騎虎難下,即將被這蠢貨害慘!
“你隻是家主借刀殺人的那把刀,不管最後是誰殺了風承琰,你都要死。風家主怎麽會留下密謀殺侄的證據?不隻是你,整個慕容家都會被你牽連!”
慕容楠愣了半晌,父親擲地有聲的話語就像兜頭一盆冷水,支撐他做這件事的信念,那股野火一樣的野心和興奮突然就涼了下去,他漸漸就有點怕了。
那日風家主和他密談時,態度何等誠懇,看他的眼神何等激賞,他說北境兩家二等貴族,最看好慕容氏,最想扶持的是慕容氏。他說隻要風承琰死風承玦當上少主,將來慕容氏必然能將沐氏踩在腳下,隻要風氏在一天,慕容家便是享不盡的榮華權勢。
他也仔細查過風家如今的情況,主家嫡係有三支,長房一支隻剩風承琰一人,二房人丁興旺,三房那位隱居山林也無子嗣。風承琰因老家主臨死前的囑托才得了眾位長老的庇護,但長老們不能插手政務,風承琰在北境也就是能保命有個尊號而已,實際權力一點都沒有。他並不覺得殺掉風承琰能在風氏引起什麽動蕩,即使有聲討之聲,也會被風家主壓下才對。
他太想向父親和族人證明自己了,一腔雄心壓過了理智,以至於風家主看似誠意十足的幾句話,便誘他入了圈套。
慕容煬臉色比外麵天色還沉,他朝殿外喊了一聲,一身黑衣的男人便如憑空出現般跪到了他麵前。
慕容楠被驚得踉蹌坐倒在地,他知道這黑衣人是父親從不離身的貼身近衛,慕容一族化境強者隻有大供奉和家主兩位,玄境強者四位,這黑衣人也是一個。但凡有事要讓這位近衛出馬,那這件事一定大出了天去。
“家主,何事吩咐?”黑衣人抱拳問。
慕容煬下意識抬起手要下令,但忽然沉默了。
這命令如何下?下令去救,風承琰活下來楠兒的陰謀必然敗露,慕容家就完了,風家主密謀殺侄的事在風氏內部也會引發不可想象的動亂。若去殺,風承琰一死家主怕是立刻就要卸磨殺驢,慕容家還是討不了好。
慕容煬的手臂僵硬的懸在空中,殿內一時落針可聞。
這時候的時間何等寶貴,戰局瞬息萬變,慕容煬的呼吸沉沉浮浮,他突然回頭看了慕容楠一眼,他看著慕容楠,話卻是對黑衣人說的:
“你帶人留下看著少主。”
這一句後他的身形如一抹流光掠出殿外,頃刻便已消失無蹤。
黑衣人沉默的走到一根兩人合抱的朱紅廊柱旁,鷹隼般的眼神掃過大殿,姿勢始終帶著戰前的緊繃戒備。
慕容楠卻兀自攤坐在冰涼的地板上,臉上再沒有平日的溫雅,沒有看似深沉的滿腔算計,也不再有剛剛那種豪賭一般的興奮,連恐慌也沒有了,隻剩一片如孩童般的茫然。
他想起父親臨走前的一眼,那眼神如此沉重,憤怒已然褪去,剩下的隻有無盡疲憊與失望。
是做錯了嗎?這押上了一切的瘋狂一賭,最終難道要將整個家族賠進去?
冷風從大敞的殿門灌進來,掃過兩排朱色大柱,將地上男子素色的大袖鼓起,宛如死地長幡,老宅梁上顫顫的白燈籠。
大殿之內父子對峙,後花園裏鬼哭狼嚎。
慕容嫦已經震驚到麻木,己方有她這樣的高手壓陣,又有源源不斷的援助,這麽久了,那少年竟還沒露出疲態。他身上的黑色靈力極其的詭異,不具攻擊力,卻讓人一靠近心中便不由自主的升起恐懼。這沒來由的情緒加上少年所展露的宛如殺神般不可抵擋的氣勢,己方年輕膽子小一些的,拿刀的手都在顫了。
這小子不是有內傷嗎?衝殺這麽久他身上不知被砍了多少刀,他難道不知道疼嗎?
這樣一分心,身前的人牆又薄了一層,焦味混著血腥一股腦的往她鼻子裏鑽。她回身看了眼還在雷鳴電閃的西方,眼中一層憂,一層戾。
姚老的靈器怎麽還沒送來?時間已經拖得夠久,再不給那小子致命一擊,家主那邊該起疑心了。
滿身浴血的風承琰忽然仰天一聲長嘯,因在他全力硬抗正麵數十人時,一道偷襲冷箭自左側射來,臂上瞬間開出血花一朵。火焰長刀倏地收起,他腳尖一點,身子便如彈丸一般彈至左側槐樹上,他下落之勢如鷹隼,落下時那纖細樹枝卻隻微微一顫。樹上偷襲之人未及反應,已被他一把拽起,另一手上不知從哪兒奪來的刀往前一捅,那人嚎叫著摔下去,正砸在纏住慕容棘的修靈師身上。
他站在高樹之上,長風吹起沾了血火的衣袍,他對著長空伸出手臂,金紅與暗青色光暈自指尖亮起,那聲音淡漠如同孤峰大雪:
“煙華落…”
墨色長空驟然亮起,眾人抬頭,隻見漆黑夜空突然升起數道煙花,長空如墨盤,盤上開火花,炫目花火隻輕輕一閃,人們還沒從那火焰之花的瑰麗中抽回神智,火球便已呼嘯著落入人群!
慕容嫦再沒想到風承琰此時還有靈力使這樣的大招,隻是群攻招數威力畢竟不足,底下不乏反應敏捷的修靈師,傷亡並不重。她這般想著,隻聽樹上人又開口了,這次不再淡漠而是急轉淩厲:
“子規啼!”
夜色忽有一瞬死寂,極動後極靜,極靜後忽有一聲刺耳尖鳴自上而下,眾人低頭,隻見那叢叢火焰裏竟飛出了半透明的青色鳥兒!
火球從天而降,長風貼地而起,風助火勢,有些已被撲滅的金紅火焰在青鳥的盤旋呼嘯中驟然大盛,半片後花園頃刻沒入火海。
有人掙紮逃出,卻又被無處不在的青鳥追上,鋒銳至極又迅捷無匹的風之靈力遇著皮肉就像亂刀遇著豆腐,人群中一時間全是慘叫。
慕容棘身上已滿是傷痕,他趁機退到了一叢灌木裏,心中駭然震驚,這一天就把過去一年的情緒都用完了。
決定向風家少主通風報信時他便做好了九死一生的準備,目前的局麵是他設想過最糟糕的,但這般糟糕境地還能撐到現在,他看向遙立樹梢的少年,心中忍不住感歎,這人真是個比他還怪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