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再遇
月色即將沒入西方山頭,暗青色的天空泛起一點魚肚白,天要亮了。繞過丘陵的蜿蜒大河上傳來嘩啦嘩啦的聲音,正是冬日枯水季,有人在淺灘涉水而行。
一老一少,老人步子穩健,孩子卻踉踉蹌蹌的走的艱難,因他身上還背著一個少女。
“師父,她快不行了,我們停下來給她療傷吧。”孩子央求道。
老人聞言並未停下腳步,淡聲道:“不相幹的人不要管,扔掉。”
孩子感受著肩上少女微弱到難以察覺的呼吸,已經帶了哭腔:“就給她包紮一下也不行嗎?”
老人忽然像想起了什麽,身形一頓,道:“把她放下來。”
孩子以為鐵石心腸的師父終於發了一次善心,大喜過望,連忙小心翼翼的將少女放在河灘上。
老人蹲下身看了看少女左胸上的刀傷,眉頭微皺。
尋常人若是受了這等重傷,又長時間不包紮,不疼死也會流血流死,但少女仍有一息尚存,她胸前的傷口上結不了痂卻奇異的結了一層霜花。老人,應該說路神機一直像一潭死水一樣淡漠的臉色終於起了變化,表情有絲訝異。
孩子焦急的問:“怎麽樣師父,還有救嗎?”
“把回遊丹拿出來給她吃一粒。”路神機道,他將手掌覆上少女額頭,有一股溫和滋潤的靈力自他掌中逸散,進入少女體內,少女死灰一般的臉色終於稍微緩和了一點。
孩子先將自己皺巴巴的外衣脫下來披在少女身上,又掰開少女小巧柔嫩的嘴唇,將藥丸喂進去,那東西入口即化,倒是不用擔心少女無法吞咽。
“師父,這個姐姐長得好美啊,我從未見過這麽漂亮的臉。還有她的傷口居然能結冰,雖然偏了一點,但那也正是心脈位置,她不冷嗎?”
路神機收回靈力,並未回答孩子的話,隻喃喃自語:“難怪這麽重的傷還能活命,原來是得天護佑的命定之人…看來是老夫多此一舉了,救不救你都死不了。”他手上聚起靈力,在少女身周一陣塗畫,上千道靈符一氣嗬成,片刻功夫,他已經布下了一道火屬性的防禦靈陣。
做完這一切,路神機站起身,沿著河灘往上遊的方向走去。
孩子愣了愣,喊道:“師父您怎麽走了?這個姐姐傷的這麽重,我們要把她扔在這裏嗎?師父…”眼看師父完全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他為難的看了眼昏迷的少女,跺著腳小聲道:“姐姐,對不起了我必須要走了,我叫袁小山,希望咱們以後還能再見。”
說完,便轉身去追他師父了,邊追邊喋喋不休的問:
“師父,咱們的空間轉換靈器不是還沒有做好嗎?您怎麽就用上了?師父,咱們這是轉到哪裏了?”
“沒走遠,隻是過了兩座山頭而已。”
“師父,那些人還會再追來嗎?我們要去哪裏?”
“…緋玥城。”
“師父,您留下的火靈陣是九級的啊,雖然能保護姐姐,但沒人能破,她還是會死的。”
“……”
朝陽初生,還帶著一點蒼白的淡藍晴空被鑲上一道炫目金邊,薄雲舒卷,地上起伏平緩的山脈,蜿蜒流轉的長河,一如美人黛眉妙目,溫軟如畫。
風承琰深吸了口氣,心情比這天氣還晴朗幾分,他回頭對袁隼道:“來南方過年的決定實在再明智不過,這個時節北境隻是一片單調的蒼白,這裏卻是色彩鮮豔的讓人目不暇接。”
袁隼微笑道:“再有兩日就到緋玥城了,我還真好奇臧彌前輩看見你時的表情。”
“他肯定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說:‘你這小子大過年的亂跑什麽?誰稀罕你陪啊?老頭子一個人也自得其樂。‘。”風承琰模仿著臧彌的語氣,引得袁隼一陣哈哈大笑。
他們一直沿著河走,轉過一片灌木叢,前方的河灘邊出現了一小群人。
都是農家穿著,看著像是上山拾柴的樵夫。他們正圍在一起議論紛紛,風承琰從縫隙裏隱約看見,被他們圍在中間的,是個人,躺著的人。
“這姑娘為什麽一個人躺在河邊?是溺水了被衝上岸的吧?”
“溺水?不像不像,溺水的人手腳都是發白發脹的,我看這姑娘就是臉白點,頭發都不像濕過的樣子。”
“她還活著嗎?看她衣袖上都是幹了的血,不會是已經死了吧。”
“沒有,臉上都沒有死青色,活著呢。”
“說起來,這姑娘怎麽長的這樣好看?天仙似的,莫不是哪家的仙子落了難…”說話的是個麵目猥瑣的中年男子,他涎笑著,伸出粗糙髒汙的手就要去碰少女的臉。
嗡的一聲輕響,那手在離少女還有半尺距離時忽然像觸到了火苗,燙的刷一下縮回來。
農人們發出震驚的啊聲,因為剛才一瞬間,少女身周的圓形區域忽然有紅色的複雜符文一閃,手指方才觸到的虛空就像被驚動的水麵,隱約的泛起一層暗紅色的波紋。
這景象詭異的超出了他們的理解範圍,少女陽光下蒼白透明的容貌也有種不真實感,幾人麵麵相覷,都覺得事情有點邪門。方才被燙的男人咽了口吐沫,不確定道:“不是說修靈師有很多神通嗎?難道,難道這姑娘是個修靈師?”
幾個樵夫都覺得這個說法可信,正因為可信他們都不敢近前了。修靈師的強大和高高在上在底層百姓心中是根深蒂固的,既然這姑娘有可能是個修靈師,那他們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樵夫們紛紛離去,那猥瑣男人也一步三回頭的走遠。
風承琰和袁隼這時才走到近前,風承琰看清地上少女的容貌時,心中一驚。
是她!
暖金色的晨光柔柔灑在河灘之上,河水泛著細微波光,那水波一層一層的撫摸少女淡藍色的裙角,河水清透,卻不如少女此刻的容顏更透明。巴掌大的小臉本來就白,現在更是白的像一張薄紙,小巧的櫻唇上沒有一絲血色,那雙形狀極美的眼睛緊緊閉著,長而密的睫毛在眼下刷出一片暗青色的陰影。
風承琰一時間不能將這個人和上次見到的,那個生動鮮明的女孩子合二為一,眼前少女太過虛弱,她躺在那裏,如一朵被大雨摧折過的花朵,風一大便會被吹落在地。,
風承琰在她身邊半蹲下來,他能感受到少女周身有一股強勁的火靈力,他試著觸了觸,手指卻被燙的一紅。
正思索間,忽見少女的睫毛顫了顫,就像在花叢小憩的蝴蝶突然被風兒驚動,蝶翼輕舞,露出一線寶石般清透的湛藍。
她醒了。
兩雙眼睛的視線交匯在一起,少女的目光仍帶著一絲不甚清醒的茫然,少年則很是興味。
“又見麵了,上回蹲牆角偷聽,這回直接半死不活,我真想不出下回見你是什麽樣子。”風承琰略帶一絲戲謔道。
袁隼在一旁暗暗驚奇,因為他知道風承琰對待陌生人一向禮貌溫和,隻有在親近之人的麵前才會露出少有的少年心性。風承琰和什麽人親近他知道的一清二楚,無非是臧彌、沐梵塵和他,這個姑娘是何方神聖,怎麽能讓少主露出這種語氣?
風承琰自己完全沒有察覺到語氣的不同尋常,他隻是因為上次和少女交鋒吃了虧,特別不甘心,所以忍不住想要逗一逗、氣一氣她而已。
少女極緩慢的轉了轉眼睛,她開口,聲音微弱的幾不可聞:“是…你?這…是…哪裏?”
風承琰環顧四周:“這裏是雲陽和淮中的交界,緋玥宗的地界,你不是中原人士嗎?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你這個樣子又是怎麽回事?”
少女艱難的挪動右手,她抓住身上蓋的那件皺巴巴的外衣往下一扯,風承琰倒抽了一口涼氣。
女孩子淡藍色的衣裙上滿是血漬,她心口位置的衣服裂了一道口子,隱約可以看到一道五寸長的傷口猙獰的橫在雪白的肌膚上。那傷口的位置很險,再偏一分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最讓人震驚的是,傷口上居然結著一層霜花。
那是她的身體在自我保護,但顯然她已經虛弱到連這點靈力也拿不出來了,霜花正在消融,血水又在一點一點的往外滲。
“請…你…救我,什…麽…條件…都,都可以…”少女斷斷續續的道。
風承琰收起了戲謔,他轉身問袁隼:“袁老,你有辦法在不傷到她的前提下打破靈陣嗎?”
袁隼沉吟道:“火靈力的防禦力一向很差,但這道靈陣的防禦級別卻高的驚人,設陣的人一定是個精通靈陣的大師。我要想破陣必須使出全力一擊,但隻要陣破後有一絲餘波散到這姑娘身上,她便…”
少女的眼眸垂了垂,湛藍如晴空又似冰湖的瞳孔裏,清晰閃過了一絲絕望。但即便生命在不可挽回的流逝,一瞬絕望後少女還是鎮定下來。她開始挪動手臂,努力的想要自己坐起身來。
她一動,傷口的血流的就更加迅速,劇痛使她的額頭滲出一層冷汗。
“別動。”風承琰沉聲道:“還有一個辦法能救你,但你要相信我。你能相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