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深夜密語
深夜,月斜人靜。
霖歸院因為少了一半人兒分外的安靜,屋簷上的燈籠發出橙黃色的微弱光芒,給月台上的紫薇花鍍上了一層暖色的光暈。
左側廂房的門吱啞一聲被人從裏推開,烏發半披的女子赤著腳走出來,她提著一盞精致的八角風燈,燈芯裏的熒光靈石散發著星光一般的湖藍色光芒,照得那張柔美精致的臉越發瑩潤如同玉雕。女子走到月台邊緣,從懷中掏出一方雪白手帕鋪在地上,她坐在上麵,雙手抱膝,靜靜看著夜空。
天際銀月如鉤,星光冰涼而遙遠,夏夜的涼風吹起花枝和女子的發絲,蟬鳴寂寂,古院階前人影煢煢。
“你是在後悔嗎?還是緬懷?”一道清朗男聲突兀的響在屋簷上,安靜獨坐的女子一個激靈站起身來,喝道:“誰?!”
屋簷上垂下一截月白的袍角,和一縷如綢的金發。男子側臥於屋簷上,以手支頜,姿態俊逸風流如月下仙人,他對著女子微微一笑:“這個院子如今隻有你一個人住了,你是覺得自在寬敞?還是覺得孤寂無依?”
林月璃四下掃視一圈,皺眉道:“你把我的婢女和護衛怎麽了?”
“沒怎麽,他們隻是太累了,去休息了。現在這裏隻有你我二人,夜色正美,不如我們坐下來聊一聊。”男子跳下屋簷,在女子身前站定,笑道。
“怎麽?羽安還是不相信是惜顏要殺她,深更半夜的派你來試探我?”林月璃也勾唇一笑:“羽安也真是厲害,什麽時候都不缺願意效命的男人。”
“是啊,這一點她確實比你厲害。”溫淮袖著手,笑得親切又燦爛。
林月璃雙手垂在身側,她麵上淩然不懼,袖中雙手卻都緊緊握著,有什麽冷而微涼的光芒在指尖閃爍。
“白天那場審問的結果你想必也聽說了,人證物證都指向惜顏,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羽安對我有偏見,你不要聽了她的一麵之詞就懷疑我。”女子的聲音漸緩漸柔,神情誠懇裏甚至有了幾分楚楚之態,她上前一步,身上的幽香和著紫薇的花香,在夜色的炮製下更加柔美魅惑,像一首低而婉轉的詩。
一步上前,她又緩緩伸出手,寬大的袖子隨著她揚手而滑落,玉白的手臂露出來,像一截光滑的藕。玉臂纖纖輕揚,朝男子肩頭落去,夜色旖旎,眼角含媚紅唇輕啟的美人活色生香,像一朵飽滿嬌豔,任人采擷的花。
花前的男子眼眸深深,嘴角笑意溫柔,似要欣然受了這美人恩。
手臂落下,手掌即將撫上寬厚的肩膀,那溫軟的指尖卻忽然冒出一截鋼針,林月璃手腕一翻一扣,鋼針整個沒入了溫淮脖頸。
林月璃嘴角的笑意從柔婉變成了諷刺,她往後退了退,冷哼道:“果然,男人都是一樣的德性…”
話到一半戛然而止,一個帶笑的聲音響在她身後:
“你說的對,男人都是一個德性,麵對女人的溫言軟語毫無抵抗能力。但我比一般男人好一些,隻對一個女人的溫言軟語不能抵抗。”
林月璃猛地轉身,身子轉到一半便被草地裏驟然冒出的數十根水鏈纏了個結實,一股大力猛地一扯,砰地一聲,她被扯跪到了地上。
另一個溫淮從她身後走出來,隨著他走近,那被刺的“溫淮”宛如一座暴曬在太陽下的冰雕,就那麽融成了一灘水,滲入地下。
“如果使美人計的不是你而是羽安,我早就中計了。”溫淮在林月璃麵前半彎下腰,微笑道。
“你!就算你殺了我,也改變不了惜顏是凶手的事實!”林月璃仰著頭,細白的脖頸上爆出了青綠色的筋脈。
“殺你?殺你豈不是髒了我的手?”溫淮湊近,琥珀色的眸子裏映出林月璃仰起的臉,嬌顏如花,花瓣似沾了初秋涼意,微微的顫。
溫淮盯著她的眼睛,輕聲道:“告訴我,是不是你找來殺手暗害羽安?是不是你設局,讓金惜顏為你頂罪?”
林月璃眸子裏滿是驚恐,身子都微微顫抖起來,但她的目光像是被什麽吸住了一樣,動都不能動,隻能大睜著,緊緊盯著溫淮那透明如琉璃的眼眸。夜風依舊不疾不徐的吹著,落花沾濕兩人的衣袍,男子微俯下身,眼神專注,女子直身相迎,眼睛一眨不眨。如果不是那些礙眼的水鏈,這一幅凝眸相望的景象,都可以入畫了。
不知過了多久,溫淮緩緩直起身,林月璃猛地眨眼,她的眼睛酸痛難當,一眨便是一大串淚水。溫淮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臉上已經沒有笑意,目光也冷漠嘲諷,他道:“心思縝密,心性狠絕,我以前真是小看了你。”
“你,你對我做了什麽?”林月璃看溫淮宛如在看一個怪物,眼神裏半是憤怒,半是驚懼。
“什麽也沒做,隻是看了些好戲而已。”溫淮捏住她的下巴,冷冷道:“我不殺你,因為對你來說身敗名裂比死更痛苦,我希望這一次的教訓能讓你記住,從此以後,離羽安越遠越好!”說完他不再看她一眼,轉身飛上屋頂,消失在夜色之中。
水鏈消散,林月璃攤坐在地上,看著男子消失的方向,微涼的夜風吹起她的頭發和衣角,良久,她低下頭,貝齒咬破紅唇,一行淚珠蜿蜒而下。
離開霖歸院,溫淮剛走上環山小道便頓住腳步,他看著前方的樹叢,無奈道:“羽安,這麽晚了,你怎麽不去睡?”
樹叢裏走出烏發素衣的女子,同樣的白衣,同樣半披的黑發,比起林月璃來,她的氣質更加冷冽英氣幾分,容顏也更精美無暇。她並未走近,站在一顆矮矮的核桃樹下,目光那麽複雜,像兩道載了灰塵的光,沉沉的射來。
“溫淮,你會讀心嗎?”羽安低聲道。
溫淮沉默片刻,道:“我不會讀心,我讀取的是她的記憶。”
“那就意味著,所有人在你麵前都沒有秘密,是嗎?”
“…是。”
夜風吹動樹葉,細碎的簌簌聲連成一片,像一首低低的歌。羽安一聲未出口的歎息散在這歌聲裏,她道:“謝謝你,溫淮。”
溫淮微微一笑,他走到羽安身邊,輕聲問道:“你害怕我嗎?”
“害怕。”羽安並不掩飾:“我是個有秘密的人。”
“人人都有秘密,但我的能力是用來對付敵人的,不會對朋友使用,尤其不會對你,羽安。”
羽安仰頭看他,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隻是覺得有點涼,有點疼。
人人都有秘密,她有,溫淮也有,他們誰都不願意坦誠相待,她說不出如風承琰那樣“以後我的事都不會瞞著你”的話,溫淮也說不出。她現在還敢直視溫淮的眼睛,但不知道什麽時候,她也許就不敢了,她害怕自己所有的過往,那些深埋心底不願觸碰的傷痛,那些軟肋那些仇恨,全都暴露在陽光下,暴露在他的眼前。
兩個人之間,隔閡就如情感,生長的時候毫無聲息,等你意識到時已經深遠如天塹。
“林月璃的確是幕後凶手嗎?”羽安將那些思緒壓下,問道。
溫淮微微眯起眼睛:“是她,這個女人實在心機深沉,殺你的念頭一起,她便有條不紊的安排了所有的事,現在的局麵早就在她的預料之中。”
羽安皺眉:“證據齊全,馥香也死了,我們怎麽翻案?總不能指望林月璃去自首。”
“還有一個突破口。”溫淮沉吟道:“學宮和金氏對接還需要幾天,這幾天裏你們看住林月璃,別讓她下山也別讓她往外傳消息,我下山一趟,會趕在霍老下判決之前回來。”說著,他轉身,竟是要連夜出發的意思。
“你要去哪兒?”羽安拽住他袖子。
溫淮回頭一笑:“姑蘇城,我要去找一個人。”
男子步履生風,片刻便消失在小道盡頭,羽安還有好多話想問,卻來不及喚住他。
她想問找什麽人,想問林月璃從頭到尾的具體布局,想問他用來製住林月璃護衛的那個高階修靈師是誰,想問……
但問不如不問,至少她還是相信溫淮的辦事能力的,他說找一個人就能翻案,那便是能翻案,她隻要照他說的,看住林月璃就是。而關於他的人手從哪裏來,她覺得那是他秘密的一部分,不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