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封神榜
最初的幾個求道者——也就是最早的今法修，天擇神君和他極少數追隨者，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過著東躲西藏的日子。
聖嬰教畢竟是神道，神道畢竟是集人道之力。他們容不下“異端”的思想。
而那時，那些最初的理想主義者也就隻有一個願望——能夠安心的、自在的求索大道。
當初天擇神君將今法仙道的最後一個大境界命名為“逍遙遊”，也未嚐沒有這一層意思——他終於憑借一己之力壓服了聖嬰教，這方天地之內再也沒有可以阻礙他的力量了。
而元力上人出道到仙盟創立之前的那一段時間，今法仙道其實就是他理想當中的樣子——盡管還是最傳統的門派，盡管還是師徒私授，盡管彼此之間還是存在矛盾，但是最早的天靈嶺散布出去的、從妖獸身上悟出的“借天地”之法，確實讓今法修避免了為丹藥與靈石廝殺的窘境。
而元力上人建立的體係，更是成為了強而有力的紐帶，所有的今法修都在使用同樣的“語言”論道。這雖然隻是一個微小的改變，卻最終成就了人族八萬年來最強的“大義”。
除了與古法修因生存空間而起的摩擦之外此時想想，其中未必沒有聖帝尊推波助瀾。隻不過，隨著聖帝尊被王崎徹底抹殺，這一段往事也就真成往事了，那個被如今的今法修們認為“落後”“頑固”與“閉塞”的時代，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好。
倒不如說，那就是天擇神君的理想。
直到……
“當元力上人飛升的那一刻——我們知道宇宙是什麽樣的時候，一切就已經變了。”馮落衣道：“唯有生者，可聞大道。唯有生者——我們必須活下去，而且還得是一起活下去，這樣才有機會抵達我們心中的彼岸。所以，仙盟最初也是為了讓我們活下去。是也不是？”
“是為了讓我們終有一日能夠求得大道。”破理真人冷淡的糾正。他指了指自己胸口：“此心不移。”
“可最直接的，就是為了活下去。”馮落衣道：“這是‘仙盟’最根本的任務。”
“仙盟是最大的研究機構與科學共同體”這個定義，其實是沒有錯的。一個研究機構，最起碼也得給科學家開出“工資”、“薪水”，保證科學家能夠生活下去並不斷的研究。而在這個有“長生”與“仙人”的世界，“活下去”本身就是“報酬”。
馮落衣的這一段邏輯，讓人無法辯駁。天擇神君甚至微微頷首。
當初今法仙道之所以廢止世家、打破門派、建立仙盟，卻是出於三個原因。
魔皇之亂讓他們看到了謫仙與“動蕩”對人族的傷害。
洪天大君讓他們看到了來自宇宙的惡意。
叛亂的今法修讓他們感受到“傳統”對於“求道”的束縛。
所以他們才要建立仙盟，革除八萬年的積弊。
“由於謫仙不可信、謫仙危險，所以我們拒絕接納任何元神之下的人物，而最核心的決策，必須由逍遙期修士來做。為了避免任何謫仙利用我們的可能性，我們選擇了最簡單的架構。”馮落衣看著眾人：“但是那個時候，我們還沒有甄別謫仙的手段——可你們記得我們是在幾年之前騙得有效甄別謫仙的手段嗎？嗯？那是有三年，還是五年？”
“可這五年，我們又做了什麽呢？仙盟這個爛攤子，和五年之前沒有任何差別！”
諸多逍遙修士中，有幾人露出了尷尬的神色。馮落衣說的事情，其實他們都清楚。當初天劍毀神京的過程，他們也都知曉。
可沒有人提出應該改變。
長生者的時間觀念，還有對“研究”的執念，讓他們移開了視線。
“您是要……大換血嗎？”艾若澈問道。
“換血？有用嗎？”馮落衣反問：“一個月之前背叛我們，在神州煽風點火的人，又有誰不是‘我們當中的個別人’給予信任並委派下去的？”
破理真人指著馮落衣，手指點了幾下：“這不就屬你月寒兄委派得最多嗎？算比例的話，你罪比較重吧？”
“我不否認，但是——我有罪責，當初委托於我的你們，又有誰能說自己沒有責任？所謂‘讓權’，大抵也是這個樣子吧？不是你將手裏的權讓了，你就無事一身輕了！你就可以逍遙自在了！”馮落衣高聲道：“你們，還有那些鎮守‘他鄉’的同道，有誰能說自己毫無責任！”
“再看看我們根據‘非元神不錄用’的原則，選擇了什麽人吧！”
“索家，索爾蔚道友的後人，他帶著爾蔚莊直接消失了——而我們能夠得出的唯一推論，大抵是‘在家族鬥爭中失敗了’。”
“十九個半妖的大執事——直到我們找到他們，他們還覺得，自己所服務的人不是某個‘謫仙’，而是‘遠古妖族勢力’和‘半妖互助聯盟’！他們的訴求，大抵也就是‘修改元神法’。”
“焚天府——所幸也隻有三個外門領袖叛變，理由是‘熱寂之道阻斷長生路’。未摘長生果實，卻反而憂慮宇宙滅亡。杞人憂天？嗬嗬，要我說，所謂的傳道授業解惑者，大約都是白癡。”
“縹緲宮——這還真是讓人想不到，我還以為歸一盟叛變的會多一些，結果縹緲宮……嗬嗬，理由同上，不過人數和規模都是焚天府無法比擬的。他們純粹是絕望了，都不在意自己在幹什麽，隻是循著‘神秘組織’的指導尋求刺激。”
“萬法門——因為道心不穩而轉而尋求刺激的，不過人數就少很多了，大約是因為萬法門上次大崩潰才是幾年之前，那個謫仙還沒來得及發展吧？不過，‘挑釁仙盟能夠證明自己的價值’，這種風氣到底是誰帶起來的？萬法門什麽時候進了這麽多不講規矩的雜種？”
馮落衣手指揮動，將資料送到眾人的麵前：“這些人，哪一個不是我們之前寄予厚望的天驕？哪一個不是我們選出來，委以重任的下屬？其中又有多少是元神之上？”
馮落衣又看了一眼周圍。他平時都是一副木然神色，神遊天外物我兩忘的樣子，也正是因為如此，此時他厲聲斥責，才顯得更加可怕。
“大約諸位當中有很多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都要窩在自己的實證部的，所以我給大家說一說現在人族內外交困的窘境好了。”
“萬法門，由於有彌長時間巡視，而思維方式迥異於人族的她又絕不會出現錯漏，所以沒有太大動蕩，但是縹緲宮可差不多要散了。”
“索家掌握的生意可涉及民生與農事。如今索家被徹查，神州所用肥料農藥大多無法按時生產。天靈嶺必須抽調出大量弟子，才能維持神州農事保持往年水準。”
“原本已經融入人族的妖族與半妖——雖然我們沒有公布，但是人族已經開始排斥他們。我們數百年來的妖族同化決策完全失敗。如果事情爆發出來，那將會形成怎樣的光景？”
“而在這個時候，始新妖族卻提出要求。他們認為，如果人族元神法體係讓妖族不適應，那我們就應該開放化形-妖神體係的修法。”
“而這種種‘果’的唯一之因，卻是我們當初做出了那樣的選擇。”
馮落衣無比憤怒的指著眾人，道：“而當這一切發生之後，我居然還要勞心勞力的將你們全部請過來，否則的話——我甚至無權代表人族與妖族對話。”
“那你說，你又有什麽更好的法子？”破理真人也是憋著一股火。問題爆發之後，縹緲宮同樣風雨飄搖。而除去仙門鎮守的諸多強者之外，能夠在這裏決策的卻隻有他一個人。但眾所周知——他不是一個善於言辭的人，更無法成為領袖式的人物。他指著馮落衣，問道：“難道我們現在的結構，不是按照你蒼生國手的理論一點點改出來的嗎？啊？你還能有什麽辦法？”
“我有啊。”馮落衣臉上的憤怒漸漸歸於虛無，仿佛怒火宣泄殆盡後，又回到了平時的狀態。
那個執拗的狀態。
他再次在眾人麵前彈出一個設計圖譜。
“這是……什麽？”
“萬仙真鏡子器的改造形態。”馮落衣平淡的說道：“我參考了去年從皇極裂天道繳獲的法度、現在正在逐漸流行起來的虛相功法，以及仙盟現在對新神道的研究。隻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我們就可以將萬法門內部那個還沒有接駁過萬仙幻境的萬仙真鏡子器改造成這幅圖譜上的樣子。”
“這是兩個月之前才誕生的東西，還沒有名字——如果根據它的本質命名的話，大約可以叫做‘封神榜’吧？”
在提到“虛相功法”這四個字的時候，天靈嶺出身的臥神先生就有了幾分不好的聯想。他問道：“月寒先生，您的意思是……”
“廢除仙盟原本的結構，封神榜上無名者，不入仙盟決策序列。”
馮落衣平靜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