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元族幼體阿貴穆走了，走得相當痛苦。
黃晶瘟毒已經侵蝕到了他的全身。最開始隻是中樞神經，但是到後來，就連脊椎、運動神經和植物性神經都受到了影響。
這個可憐的家夥最開始的時候，隻是眼中的神光越來越微弱，記憶不斷的丟失。
再然後，就是嚴重的腰背疼痛，開始不能彎腰。尾巴也難以擺動。每一次動彈，都伴隨著巨大的疼痛。在這一階段，手腳就已經無力了。
它的修為也開始丟失，從築基期，一直到練氣期，最後直到全部法力都消失殆盡。另一種它無法控製的異力氤氳在他體內。
那些力量，全部都成為了黃晶病原體的力量。
運動神經與植物性神經。此時。這可憐的家夥反而開始解脫了——他已經完全感受不到疼痛，甚至也沒有自我。
魂魄消散，大腦晶體化。
伴隨而來的，則是器官的全麵衰竭。
到這一步，就算是命之炎也隻能勉強吊命了。
馮葉才和薛不凡幾乎是在消耗自己的修為給這個小東西吊命——甚至很難說是吊命了。
在薛不凡看來，這更像是保持一具屍體部分組織的細胞活性。
它的神經已經全滅了。
而在這個階段，肉身也失去了消化與吸收的本能。莫說是吃東西，就算直接注射也無濟於事——某個功能類似於胰髒的器官已經停擺，手性沒有問題的單糖，也不可能在內體變成糖元，被細胞吸收。
數個月的時間，天擇神君領導的遠征隊也隻是經過一番研究，最後合成出元族細胞能夠直接吸收的物質方法，然後馮葉才和薛不凡就現場合成，分多次拍入這個家夥的肌肉。這樣才勉強維持住它的性命。
但阿貴穆的體重卻依舊暴跌下來。整個人就隻剩骨架、皺巴巴的皮膚，以及一身破碎的尖刺。
仔細一模，甚至能夠感覺到這個家夥那橡膠質地皮膚下麵尖銳而細密的小刺。
那就是神經末梢被黃晶病毒徹底浸染之後的產物。
過度感染——一種正常情況下永遠不會發生的現象。
純粹是折磨而已。
他們也為此收獲了足量的病理學分析報告。
而那些幾乎紮出體表的晶體化神經，也順理成章的成為了他們的收獲。
沒有被仙人級數法術改造過的黃晶病原體產生的病理學樣本。
這就是足以讓神州瘋狂的東西。
經曆了數個月的時光，他們終於拿到了。
但薛不凡卻心情沉重。
今天，就是阿貴穆死亡的日子。
蚩昆裏尾巴蜷縮起來，伏在阿貴穆身前，脊椎弓起，呼吸口打開，牙齒咬死。
馮葉才饒有興致的記錄了這一幕。
“看上去，這應該就是元族‘悲傷’的表情了吧？”
海神類解析人族表情語言的思路，同樣被人族用來快速熟悉其他族裔的表情語言——甚至還有專門的路秩。
薛不凡卻覺得心情沉重，搖了搖頭。
“怎麽？擔心周圍的元族一擁而上，將我們兩個撕了？”馮葉才用胳膊肘戳了戳他。
今天是阿貴穆離開的日子。數日之前，馮葉才就預言了這一點——當然，他不過是隨便選了個日子，停掉了命之炎的供應而已。
但這些元族，卻好像完全遺忘了關於死亡標準的問題。
在蚩昆裏看來，這卻正是龍奴“神醫”的證據。
原本，他的兒子隻能活幾日的，而在這兩位龍奴神醫手上，這個小子居然多活了好幾個月。而這些日子裏，這兩個龍奴，居然還燃燒自己的修為，去為他的兒子續命。
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可以感知到的。
而且，他們預言自己的兒子什麽時候死，自己的兒子就在什麽時候死了。
元族已經丟失了關於“技術”的力量，卻依舊保有對“技術”的印象。
兩位龍奴的姿態，很讓他感動。而他們的醫術，蚩昆裏也是真心敬佩的。
所以，他就請來了自己為數不多的盟友——另外兩個被放逐者，與自己分享兒子留下的最後遺物。
而馮葉才則忠實的記錄著這一切。
他就好像是三四十年前那種典型的征天使——仙盟剛剛擺脫了對其他星球古法修士的極端敵視，但又對元嬰法修士缺乏任何同理心的時代。
誰都知道，在猴子的表情語言之中，“咧嘴微笑”是下位者對上位者的表情，是弱者恐懼與屈辱的體現。但是，研究猴子的動物學家，卻不會因為對猴子微笑而感到屈辱——哪怕他明白，在猴子的語境裏，這等同於下跪。
吃著五塊錢盒飯的研究員，也不會因為自己養的先天免疫缺陷耗子吃上千塊的無菌飼料而感到憤憤不平。
研究人員是不吝嗇於討好實驗動物的——隻要實驗要求動物保持良好心情與健康體魄。
馮葉才就是這種不吝嗇對猴子微笑的人。
即使在他算器記錄範圍之內，幾個身材高大的元族已經將一具瘦小的身體切開，然後仔細的剔除黃色晶體，將肉放進嘴裏。
儀式最開始是飲血。蚩昆裏仰天長嘯，聲音之中浸染著悲痛。他一口咬在兒子屍體的動脈之上，慢慢飲盡血液。
然後，切開身體。
丹田、心髒、大腦，這三個部分理應由這孩子的父親繼承。
之後，才輪得到另外兩人。
三人茹毛飲血一般，吃盡了這一具小小的身體。
薛不凡有些想吐。他道：“我們差不多應該回去了？已經無事了。”
“誰說的。”馮葉才朝那邊努努嘴：“還有三份病理學報告要寫。”
“你……”薛不凡臉上出現一絲掙紮。最終，他還是坐下：“你打算怎麽做？不怕敗露？”
“怕個屁。”馮葉才笑了：“就當是冒一點點險吧。”
薛不凡歎了口氣：“你要知道，敢於冒險的生靈，這一身血脈往往是傳不下去的。”
“哦？”馮葉才點了點頭：“確實，一轉眼，我們都走到這裏來了——我們的血脈可沒有做好讓我們走到第三元獄的準備。它們是為了應對神州後土的環境而存在的。”
他頓了頓，道：“我們早就已經超過了自己的血脈了——既然如此，那就再走遠一點吧？”
“具體一點？怎麽做？”
“很簡單。”馮葉才說道：“首先得拖。”
“拖？”
“是的。”馮葉才分析道：“按照最開始的說法，那個小子應該隻能活幾天。但是我們卻用命之炎無差別的壯大生機為他延續了這麽久的性命。按理說，患者和病原體的生機，應該是被一體壯大的。換言之，這種手段之下，人越強，病也越厲害，根本不可能續命續這麽久。”
“所以，我可以斷定，命之炎對這個病原體的作用非常之小。”
“這不合道啊。”薛不凡皺眉。
命之炎乃是天演圖錄這一門特異的功法，在領悟了“負熵”之本質後，意外與創聖力量殘響呼應而誕生的神通。如果沒有刻意引導的話，這一門神通，就應該對所有生靈一視同仁。
“但是，它就是發生了。”馮葉才兩手一攤，然後合掌一拍：“另外，你有沒有注意到，病情越是嚴重，那個小子的身體就垮得越快？開始的時候，你我都可以輕鬆為他延續生機，但到了後來，我們甚至都得燃燒修為了。”
薛不凡點點頭：“確實……但這是正常現象吧？衰竭、死亡，本就是一個滑坡一樣的過程，越到後麵，就越是勢不可擋。”
“不，我覺得這個衰竭的速度不正常。另外就是修為丟失的速度。”馮葉才道：“所以，我有一個猜想——元族的非特異性免疫機能，實際上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抑製黃晶病原體的活性的。或許存在一個閾值，隻要過了這個閾值，就有可能不被傳染。我們需要等待，等候黃晶病原體發作。”
薛不凡瞪大眼睛：“你瘋了？按照深穀元族提供的少量數據，黃晶瘟疫的潛伏期可是以年計算的！”
“所以，這是一個長期的任務啊，兄弟。”馮葉才說道：“但是，我還是有兩個想法。首先，這三個元族，修為相近，也是在同時吃下了同一個病患的組織。他們就是很好的實證組和對照組。我們可以對其中一個人加持命之炎，長時間強健他的體魄，看看他是否能夠因此抵禦黃晶瘟疫。”
“不可能的。”薛不凡搖頭：“我們不知道攝取量的閾值所在。如果他們這一次攝入量已經比那個元族免疫係統的閾值高了幾個數量級，那麽我們再怎麽加持他們的體魄也沒有用。至於延緩發病時間……我們一不知道潛伏期平均長度，二也不知道潛伏期極差與方差，對個體進行研究，沒有意義。”
“嗯，所以我說，這是一個長期的過程。”馮葉才點了點頭：“元族很多，元族的病患也很多。”
“你……”薛不凡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這個時候，蚩昆裏走了過來。他嘴角還帶著一絲血跡，麵容悲傷，卻肅穆的對兩人說道：“兩位，你們出色的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我認為，我應當給予你們賞賜。你們認為，你們需要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