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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曲詞

  嶽奔雲順著牆根摸了幾下,找到了一個暗門,暗門後麵是一個小匣子,放著王安的賬本。他把賬本拿出來,攤在桌子上,直接翻到最後一頁,就著月光看起來。


  賬本上按著日期,一條一條出賬入賬寫得清清楚楚,隻是寫的既不是販馬的生意,也沒有任何關於“肅王府”、“章懷”之類的字樣,不僅如此,上麵寫的字十個有八個是缺筆畫的。他心知,這是生意人寫帳慣用的手段,為的就是不讓旁人輕易看出賬目,字裏行間暗含玄機。


  他從懷裏掏出帶來的紙,就著桌麵上王安寫剩下的餘墨,把最末一頁的帳整整齊齊地往上抄。


  被冷落了半天的檀六也湊上來,看了兩眼,直接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來,指著最後兩行:“抄這兩行就行了。”


  嶽奔雲上次在沉香閣就已經留意到檀六的手了。


  檀六是長年習武的體格,寬肩窄腰,麥色肌膚,然而一雙手卻與眾不同。手指修長,骨節隻是微微突出,連一點武器磨出來的繭都沒有。


  嶽奔雲收回目光,並不理他,依舊自己幹自己的。最後一頁字不多,他不多時就抄完了,字雖不是什麽鐵畫銀鉤的名家風範,但也寫得整整齊齊的,跟他人似的,板板正正,少年老成,橫豎撇捺,點到為止。


  寫完了吹了吹疊起來,小心地用牛皮紙包好,放回懷裏,賬本折起來,仍舊塞回暗門的匣子裏麵。然而他無論怎麽去扭去掰那個玉麒麟,麒麟都紋絲不動,已經開鎖的暗門無論如何都鎖不起來。


  再有小半個時辰左右,前頭的宴席就該散了。


  嶽奔雲心內著急,轉頭去看檀六,檀六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伸出手示意了一下那紋絲不動的玉麒麟,意思是,你繼續。


  他心裏憋一口氣,把求助的話咽下去,扭過頭去繼續擺弄那隻玉麒麟。


  身後的檀六又一次百無聊賴地哼起了十八摸,哼得認認真真的。當他哼到“伸手摸姐小肚兒,小肚軟軟合兄眼”時,嶽奔雲終於屈服了,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去,對著檀六,雙手抱拳,微一作揖。


  檀六施施然上前去,一振袖,伸出一雙手來,細細地摩挲那玉麒麟的下巴處,眼神專注,不一會兒,那玉麒麟的頭“哢嚓”一聲被扭回原處,暗門重新被上鎖,與原本無二。


  任是他再如何憋屈,也隻能甘拜下風,再抱拳作揖,點點頭:“多謝。”


  正當兩人要點頭分別時,書房門外突然傳來了人聲:“裏頭怎麽好像有動靜?”


  “進去看看。”


  屋內兩人心中一凜,對視一眼,默契異常,在門外的人推門的那一刹那,從洞開的窗口處翻了出去,與進來的人打了個時間差,伏在窗下,大氣不敢出。


  進屋巡視的人隻能看到空無一人的書房。


  “好像沒人,是不是你聽錯了?”


  “怪了,明明聽到人聲的。”


  “書房要是闖進了人可不得了,老爺回頭要責罰的,還是叫人來看看為好。”


  屋裏的人複又出去,應是叫人去了。窗下,嶽奔雲拽了拽檀六的袖子,指了指身後,做了個嘴型,走了。


  遠處依稀傳來人聲,還有幾聲犬吠。


  檀六皺眉,湊到嶽奔雲耳邊:“王安府上養了獵犬的。”


  突然間湊得這樣近,熱氣全部噴到了嶽奔雲耳朵上,惹得耳朵一陣發癢。他退開了些許,揉了揉發紅的耳朵。


  他這番來,本就是不想打草驚蛇的,若是搞得王安最後不和肅王府做生意了,證據也就沒了。脫身不難,但如果有狗,就很容易被發現蹤跡了。


  他眼睛看到書房外的庭院裏,假山石畔,依稀有水聲,應該是匯到池塘的水係。


  不再猶豫了,他伏著身子,往庭院裏去,果不其然見到一條小溪,繞過假山石,往擺宴的方向流去。嶽奔雲二話不說,彎下腰,就跳到水裏去,水不深,隻到腰部,腳下鋪了卵石,滑溜溜的。隻要順著水離開,狗就嗅不到蹤跡了。


  他正要一頭紮到水裏去,卻發現檀六也跟著他跳進了水裏。


  嶽奔雲皺眉:“你自回到宴席上不就好了。”


  檀六聳了聳肩:“我已跟王安說我告辭回去了,若是被狗抓到我徘徊過人家的書房,就不好看了。”


  犬吠人聲越來越近,兩人無話,都打個猛子紮入水裏去。水不深遊起來更加費勁,又要往前,又要控製住不要露出頭來,嶽奔雲平日甚少泅水,水性不算十分好,不多時便被檀六超到他前麵去了。


  檀六一把抓住他的手,帶著他往前遊,如一尾魚似的。嶽奔雲暗道,檀六真是個上樹化鳥下水變魚的人物,怪道這世上就沒有他檀六偷不到的東西。


  王安的庭院不算十分大,兩人不多時就遊出了窄小的溪流,到了開闊的池塘裏,檀六拉著嶽奔雲從水裏小心翼翼地冒出頭來。


  嶽奔雲出水的時候嗆了一口,低頭咳了幾聲,卻被檀六從後麵伸出手來捂住嘴。


  身後不遠處就是鋪了氍毹的戲亭子,亭子的那一邊就是燈火通明的宴客之處。隻因這一頭燈光昏暗,一時難以被發現,然而王安府上的家丁卻牽著狗一路循著小溪而來。


  兩人一時出不得水,又不能坐以待斃。


  檀六示意嶽奔雲深吸一口氣,然後拉著他又潛到水裏去。池塘比小溪深得多,在水中睜眼,目及之處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嶽奔雲隻能任由檀六牽著,不知道會遊到哪裏去。


  不多時,再次浮出水麵,堪堪露出頭和脖子,頭頂就頂住了,他們到了亭子底下,一片昏暗,四條粗粗的亭柱直入水中,遮住了他們的身形,透過亭子和水麵的縫隙看出去,可以看到獵犬在塘邊茫然地四處嗅,卻找不到目標。


  這池塘的深度真正惹人討厭,水麵剛好到了檀六的肩膀處,而嶽奔雲,如不踩水,就要被沒過口鼻了。


  即使身處這樣的境地,檀六依舊悠然得如坐高堂,靠著亭柱,壓低聲音說:“你累了可以扶著我。”


  嶽奔雲也不矯情了,從善如流地伸出一隻手繞過檀六的脖子摟著,檀六也不客氣,一隻手在水下橫過來托著他的腰,踩水的腳總算可以歇歇了。


  兩人一時無言,嶽奔雲隻聽得檀六的呼吸聲,一下一下在自己的耳邊,獵犬還在塘邊逡巡,頭頂的曲聲恍若遠在天邊。


  “……轉過著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頭邊。”


  檀六還有心情伴著曲聲輕輕地哼起來,聲音悶在喉嚨裏,低沉婉轉的。


  初夏的天氣還不很熱,泡在水裏久了還是有些冷,一陣風順著水麵吹過來,嶽奔雲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寒顫。


  檀六覺出了,低頭看他一眼,橫在腰上的手緊了緊。嶽奔雲冷不防被往懷裏帶了帶,隻覺得檀六身上的熱氣往自己烘來,眼前是沒完全攏上的衣襟和一點胸膛,泛著水光。


  “……和你把領扣鬆,衣帶寬,袖梢兒揾著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


  嶽奔雲不聽戲,但這曲詞的意思是聽懂的,此刻兩人胸貼著胸,腿纏著腿的境況,合著這曲詞,他又想起那日在沉香閣的事,不由得尷尬起來,臉上一陣燒。


  檀六低頭,隻看見嶽奔雲頭頂的發旋,和燒紅的耳朵尖,不由得笑了起來,胸膛起伏,笑得一震一震。


  起了逗弄的心思,接著詞兒輕輕哼起來。


  “小姐休忘了嗬,見了你緊相偎,慢廝連,恨不得肉兒般團成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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