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110

  銅鏡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趙羨詞彎腰去揀, 秦牧雲攔住她, “回頭讓下人收拾。”


  “我弄碎的,自然要我來收拾。”


  趙羨詞臉上還掛著淚痕,小心翼翼的把碎鏡收拾起來, 秦牧雲搭把手, 放到一旁的梳妝盒裏。


  免得一會兒傷到別人。


  卻聽見趙羨詞喃喃道, “都說破鏡難重圓,我看未必如此。”


  說罷, 忽然笑了起來。又取了秦牧雲的手帕, 好好洗把臉, 把淚痕弄花的妝容全洗幹淨。


  “趙姐姐,你可是有什麽心事?”秦牧雲很擔心 ,“我那隻是一個夢, 做不得真, 你……你別往心裏去。”


  她想, 是自己太忘情了。


  一時陷入那樣的情緒中去, 好似這輩子終於有機會問趙羨詞這個問題一般。


  實在不該。


  趙羨詞淨手罷, 眼睛和鼻頭還通紅,但顯然已經平靜下來。


  “雲兒, 我有一件極荒唐的事, 要與你說。”


  迎上秦牧雲疑惑的目光,趙羨詞深呼吸一口氣,“你且安心聽我說完。”


  那神情太過鄭重, 以至於秦牧雲心裏一咯噔,仿佛心有靈犀一般,幾乎立刻猜到她要說的話。


  但……又不敢確認,隻是心內鼓噪,默默點頭,甚至有些期待趙羨詞口中的荒唐事。


  趙羨詞指尖搭上那裝著碎鏡的梳妝盒,沉吟半晌,才緩緩說道,“其實,我經曆過你的夢。”


  秦牧雲猛然一驚,心裏緊繃的那跟弦,“啪嗒”一聲,就那麽斷了。


  她呆呆地望向趙羨詞,櫻唇微張,卻沒有出聲。


  趙羨詞心情複雜,還是按捺著說,“不過,我經曆的,要比你的夢還長。”


  其實已經過去很久了,上輩子的事,如果不是太過刻骨銘心,可能趙羨詞都會懷疑它的真實性。


  可,正因為那些刻進靈魂裏的怨和悔,才讓趙羨詞一直沒能放下。


  “……那時,我同你一樣,還以為周雪津要娶的人是你。說實話,雖然也很難過,但……你會是周家三公子的妻子這件事,府上人盡皆知,所以,這種情理之中的事,我也隻不過是悶得發慌罷了。”


  但很快,沒等趙羨詞安撫好自己的情緒,沒來得及去給秦牧雲道喜,母親和周家大嫂就找到她。那是剛傳出來婚事後不到半個時辰,那兩人就來給她道喜,說趙羨詞端莊賢淑,以後一定會是賢內助。


  趙羨詞聽得恍惚,仿若當頭棒喝一般,總覺得不真實。


  季馥蘭見她反應不對,不動聲色地送別周家大嫂,和趙麒年一起,來做她的工作。


  先是那套“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話,說這門親事最好不過,讓趙羨詞別光顧著“驚喜”,要趕緊準備。


  趙羨詞頭一次對著母親和哥哥發怒,憤而起身要前去和周家人說清楚。


  趙家母子顯然做好了趙羨詞反抗的準備,季馥蘭開始一邊抹淚一邊訴說家裏的困難,聽得趙羨詞腦袋發昏,好像家裏的不幸全都是因為她不肯成親所致。


  她還記得,那時,自己艱難地說,“母親,雪津和牧雲兩情相悅,我又向來與牧雲交好,這個時候,你讓我——”


  她說不下去。


  季馥蘭卻不在乎,甚至覺得,大不了以後讓周雪津再娶秦牧雲就是,隻要趙羨詞到時多多忍讓些,坐穩周家小公子的當家主母,便是讓周雪津和秦牧雲兩兩相好,也未嚐不可。


  趙羨詞也是那時候才覺得,母親根本不能理解她。


  但不容她再次拒絕,季馥蘭看她咬著牙像是下了狠心,竟撲通一聲跪在她麵前,哭著求她救救趙家和趙麒年。


  趙羨詞那時候才知道,哥哥終於把趙家家產敗盡了。不僅如此,還仗勢欺人,惹了靖南王的人。趙麒年辯解說,不知道那姑娘是靖南王府的,不然,就是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那麽放肆。但說什麽都晚了,趙家勢孤,靖南王要想搞死趙麒年,不過是碾死一隻螞蟻那麽簡單。


  所以季馥蘭才拚命要為趙羨詞和周雪津拉這根紅線。她甚至為了保住趙麒年的命,去季府求見季青林。雖然季青林什麽都沒做,但彼時,對已經在下坡路上飛速下落的周家而言,看到季馥蘭與及季家的糾葛,又看到因為周樂清早逝而因此與周家離心的秦府,這個時候該拉攏誰,並不是很難的選擇。


  周家和趙家各有各的圖謀,於是一拍即合。


  唯有三個局中人對此一無所知。


  為了促成這門婚事,季馥蘭不僅跪在趙羨詞麵前,甚至以死相逼,趙麒年又在一旁煽風點火,一邊認錯一邊勸妹妹識好歹,誇周家的家世和小公子的為人。


  趙羨詞已經記不大清自己是怎麽答應的了。


  但那種情形下,如果她不答應,或許母親真能一死了之。


  隻是萬萬沒想到,允諾這門婚事後,趙家母子就以新婦不得見人為由,將她困在房間裏。又特地尋了客棧,母子倆輪番守著,直到拜堂那天,才將趙羨詞打扮妥當送去府上。


  “我就這樣稀裏糊塗和周雪津拜了堂,也沒臉見你。”


  趙羨詞幽幽道,“甚至不知道你病重的消息,直到沒多久,聽到你的死訊。”


  即便如今說起,趙羨詞依然覺得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心口揪痛得厲害。她不由抓住秦牧雲的手,這才心裏稍微安定了些,“我……雲兒——”


  話到這裏,趙羨詞哽咽不成語。她真的很難接受秦牧雲的死。


  莫說她已經死了一回,便是眼下兩人都好好的,隻要一想到秦牧雲病逝的事,趙羨詞就覺得喘不過氣。


  秦牧雲早就驚住了。此刻,見趙羨詞眉目中掩不住的痛苦,她輕輕將趙羨詞皺起的眉頭揉開,有心要安慰,嗓子卻啞的說不出話。


  原以為上輩子,算是趙羨詞背叛了自己,萬萬沒想到,原來她們都不過是那世家權勢的犧牲品罷了。


  秦牧雲一遍又一遍揉著趙羨詞的眉頭,又極盡溫柔的親吻她眉眼,半晌,才重重吐出一口氣,“沒事了,現在沒事了……”


  唯有這句話能表達她現在的心情。


  隻是那口濁氣吐出去,秦牧雲忽然覺得渾身一輕,心頭壓了那麽多年的積怨與不解,此刻也都盡數煙消雲散了。


  趙羨詞一口氣說完,淚眼朦朧的望著秦牧雲,啞聲道,“真好,你還在我身邊,你好好的……”


  聽見這話,秦牧雲怔住,深深凝望她半晌,情難自已地將人擁入懷中,吻她眉眼,吻她緊抿的唇,吻她肩頸,最後吻她哽咽的咽喉。


  那無比珍惜的溫柔,將趙羨詞的情緒再次安撫下來。


  “我錯怪你了,羨詞。對不起……”


  都是身不由己,誰能怪得了誰?


  這一刻,秦牧雲忽然理解,趙羨詞為什麽那麽堅持自己做生意。


  趙羨詞伸出手臂,緊緊抱住她,“我當初應該勇敢一點,但是,我真的很怕你恨我……”


  即便說不上緣由,但秦牧雲對她的重要性,卻比她以為的還要重得多。


  不過好在,她還有機會。聽到秦牧雲這話,趙羨詞隻覺得,一切都值了。


  前生的不甘和遺恨,此刻亦可化解。


  而且,今生得到了更大的圓滿。


  秦牧雲幽幽地望著她,“羨詞……”


  “嗯?”


  “我剛剛說的那些……並不是夢……”


  趙羨詞微微歎氣,“我猜到了。”


  如果是做夢,她的雲兒不可能有那麽深的怨恨,以至於重來一次的此刻,她都能感受到秦牧雲的沉鬱。


  “那麽——”秦牧雲望著她,後麵的話沒有繼續說,趙羨詞卻點了頭,“雖然荒唐,但,我確實與你一樣……”


  兩人從彼此的眸中都讀出了震驚和劫後餘生的喜悅,沉默大半天,才勉強回過神來。


  “當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既然你我皆有此機遇,一定不能辜負此生。”


  那不言自明的意味深長,落在她們明亮的眼眸裏,仿佛在暗淡的夜幕中點燃一抹光,令二人有了難言的默契。


  那是共同的秘密,天底下獨一份,誰也不能分享,卻也永遠不會孤單的秘密。


  “想來遇上這種奇事的,隻有你我二人。其餘人依然沒什麽變化,便連周雪津都如是。”趙羨詞感慨道,“我竟不知,原來命中注定的是你和我。”


  秦牧雲聞言幽幽一歎,“你們是不是都以為,我和雪津兩情相悅?”


  “至少,雪津是中意你的。”趙羨詞想想,還有點臉紅,“你……那麽早就中意我了嗎?”


  “是啊,那麽早,我便中意了你。”秦牧雲眼波一掃,似嗔似怨,“誰讓你總出言調戲,害我假戲當真!”


  趙羨詞抿唇一笑,“你那時總身子不好,我聽大夫說,要你好好將養著,可府上女子一概不大出門,你那弱柳扶風之態,真真我見猶憐。我瞧見你,就忍不住想逗你開心。”


  “哼,可見也不是什麽正經姑娘。”秦牧雲纖長手指戳她心口,“沒良心的很。”


  趙羨詞最見不得她這般似嬌如嗔的模樣,當下心裏砰砰跳,忍不住滿眼都是笑,便捉住秦牧雲的指尖,放在唇邊輕輕一吻。


  秦牧雲心頭一酥,眼中清媚越盛,直勾勾地盯著趙羨詞,與她四目相對,隻覺得夜色過於撩人。


  “我看你故事裏寫的,兩位小姐春遊賞景,卻遇大雨被困山中,便有些親昵之態。”趙羨詞湊近了些,嗅著秦牧雲的味道,“不知那雨後春山,是否有你這般嬌媚?”


  秦牧雲心跳猛然加速,萬萬沒想到她猝不及防說出這話,一時羞得厲害。那本子是她寫的,有時興之所至,難免要落一筆曖昧親近,隻是近日事多,已經許久未曾動筆了。


  如今乍聽趙羨詞口中所謂“雨後春山”,不知怎的就滿臉羞紅,好似那書裏的人物變成了她和趙羨詞一般,旖旎過盛。


  “你這人!”秦牧雲稍稍後仰,極羞澀地避開她,“什麽渾話就亂說,那是我借別人本子抄的,哪裏是我的故事?”


  這太羞人了,秦牧雲打死都不會承認。


  而且更過分的是,她本意是調|教趙羨詞,哪裏想到,如今竟反被調戲了!


  趙羨詞暗笑,也不戳穿她。一次兩次是抄錄,可這麽久以來,從未見過原稿,趙羨詞甚至因為久等不到,特地查過這類本子,才發現根本沒有。這要是猜不出才怪了!


  隻是此刻,她將秦牧雲圍在身前,雖然近在咫尺,卻越覺得難舍難分。


  “明日,我們就成親了呢。”趙羨詞摟住她的腰,“雲兒,這輩子,我們一定要換個不一樣的活法。”


  掃一眼趙羨詞摟緊的手,秦牧雲有些咬牙,說這種表決心的話時,趙小姐能不能麻煩你正經一些?那不住摩挲的指腹是怎麽回事?


  秦牧雲又癢又酥,卻並不反抗,隻是捏了她的耳垂,“趙羨詞,你太壞了!”


  趙羨詞眨眨眼,依然很正經的模樣。隻是眸中閃過狡黠,令秦牧雲異常心動。


  閑來無事的時候,趙姐姐又是那個很會撩人的討厭鬼了!


  秦牧雲暗歎一聲,捏耳垂的動作就變成了輕撫,她很享受趙羨詞帶來的這些……異樣的感受。


  不知不覺,已經二更天。


  今夜過去,待天亮,吉時一到,她們就要拜堂成親。


  是堂堂正正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秦牧雲都沒有發現,自己和母親在房中等候時,那種焦躁和不安早就化為烏有了。


  此刻,她滿心隻有期待。


  期待明天,早一點來。


  看秦牧雲眼中滿是溫軟,再沒有半點當初自己成親前夜的無措,趙羨詞暗自將心放回了腹中。


  果然今晚冒險過來是來對了,她可不舍得讓秦牧雲因婚事不快。


  況且,和秦牧雲在一起,自己心裏的不安也漸漸抹平了去。


  就連那深埋心中的久遠心結,都一並解開,趙羨詞覺得,今晚來的太值了!


  更是萬萬沒想到,不僅她是帶著前世的回憶還魂歸來,連秦牧雲也是!難怪當初周府初見,秦牧雲會那樣冷眼相待。


  難怪她這輩子和秦牧雲並沒有多少相處,但秦小姐卻總不由自主地對她有十分熟稔的舉動。


  並非是自己多慮,而是確確實實,兩人都帶著過去的情意啊!


  趙羨詞心想,原來還覺得和秦牧雲在一起的太輕率,成親也匆忙,如今看來,明明是太慢太久了!

  不止自己是認真的,秦牧雲更是早早就動了心,暗暗許了她一生,隻是前世自己無知,如今既然知曉一切,自然不能辜負這深情。


  秦牧雲還不知道她想了這麽多,隻是覺得趙羨詞看她的眼神變了變,雖然溫柔仍在,卻多了些毫不遮掩的……欲望。


  彌漫在眼底的,那些赤|裸裸的欲望。


  仿佛將秦牧雲整個人從裏到外裹了進去,隻待一個成親儀式,便要踏入另一番天地。


  秦牧雲心裏驀地一緊,總覺得似乎有些不大好的……預感?

  ——好像一切說開後,趙羨詞就不再是那個處處束手束腳規規矩矩的大小姐了。


  秦牧雲有點迷茫,不是守規矩的大小姐,那趙羨詞還能是什麽?

  趙老板?


  如母親所言一般,臉皮厚不大在乎麵子的……趙老板?


  她搖搖頭,不知道自己哪裏冒出來的奇怪想法,也許隻是本能地覺察到一些莫名的“危險”?

  秦小姐忽然想起,不久前,趙羨詞是不是說,她經曆的要比自己的故事要長得多?

  想到這裏,秦牧雲心裏不由一梗:自己去世後,趙羨詞的故事都是和周雪津一起經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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