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119
春和碼頭不止是個碼頭,因為往來客人多, 所以這裏小商小販極多, 到處都是擺攤的,再加上還有許多地下賭坊、鬥場,以至於這附近非常亂。
所謂鬥場, 就是許多習武之人上擂爭輸贏, 讓圍觀的人押注, 也算是一種賭博。而春和碼頭這裏,最大的鬥場叫鬥春, 是春和船塢的地下產業。
趙羨詞指給趙麒年看, “這兒新開了一家鬥場, 是個新鮮玩意,不知道趙大哥有沒有玩過?”
趙麒年當然沒玩過,他雖然紈絝, 但也僅限於吃喝玩樂, 和這種地下場所通常是不接觸的。就算賭博, 明麵上有那麽多家玩篩子鬥蛐蛐的, 都可以賭, 何必沾那些混黑道的?官家和梁春這些人,隻要打點的好, 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
兩人來到一家船行, 左側有一扇暗門,通過暗門下去,就是熱火朝天的鬥場。
地麵上來來往往人不斷, 吵鬧之下,根本聽不到地下傳來的聲音。以至於鬥場裏那許多亡命之徒,粗著脖子大喊時,那場麵非常熱烈。
趙麒年看到這火熱刺激的場麵,一時間還有些腿軟。但很快,有人來迎,將他們帶到一個雅座,趙麒年坐下後,熱血上頭的青年迅速被整個鬥場的氛圍感染,眼都不眨地把趙羨詞給他的那些銀票全都下注了。
趙羨詞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四下一望,昏暗的燈光下,勉強看到不遠處擦著大刀的梁春與她對視了一眼。
“趙大哥,這東西雖然刺激,但燒錢的厲害,還是要謹慎下注啊。”說完,她摸了摸口袋,“哎呀,我銀子沒帶夠!”
趙麒年怪她出來玩,怎麽能不帶夠錢,於是催她回去取錢。
趙羨詞便道,“算了,時間不早了,明日再來也不遲,我們還是回去吧。”
趙麒年正在興頭上,哪裏會同意!又嫌趙康娘娘腔,老在旁邊絮叨,就想把她打發走。
趙羨詞又勸了一會兒,沒勸動,隻好無奈的跟他告辭。
然而,出了鬥場中央位置的趙老板,再回頭一望趙麒年,就是滿臉冰霜。
趙家的產業,有多少是這麽賭出去的?
她眼神一黯,斂去表情繼續往外走。一個粗壯的漢子過來,從她身旁路過時說,“我們老大讓趙老板放心,三個月內,趙大公子都不會離開這裏。”
“替我謝過梁老大。”說著,從袖子裏掏出一錠銀子遞給了那壯漢。
那漢子卻不接,“我們老大說了,想跟趙老板做長久生意,所以趙老板的錢不能多拿。”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趙羨詞沒想到還有送銀子送不出去的,一時愈發覺得這個梁春了不得,怪不得這個春和船塢不聲不響的,卻能年年逢大事時,掙官府的錢。
敢情是悶聲發大財。
她若有所思,收回銀子繼續往前走。
然而快出門時,眼角一掃,卻發現鬥場上那個漢子異常眼熟。
趙羨詞不由頓住腳步,仔細一想,不覺驚訝,“雷阿大!”
鬥場上那人,竟然是雷守青的哥哥!雷阿大怎麽會到這種亡命場所裏來,還上了擂台?
她叫來鬥場看場的小廝,詢問了下情況,這才知道,原來因為守青的嫂子苗苗懷孕快六七個月了,近日越來越不能做家事,苗苗的奶奶又年邁,也很難做活,家裏沒什麽生計,所以雷阿大才四處找活,也往鬥場來打架。
趙羨詞覺得奇怪,她讓守青幫忙,又不是不給工錢。原來也給過雷家不少錢,都夠普通人家過上十多年安生日子了,怎麽雷阿大還這麽缺錢?
守青家裏是出什麽事了嗎?
她這陣子忙,也顧不上別的。守青也成熟許多,輕易讓人看不出她情緒變化。
趙羨詞想了想,回家就把這事告訴秦牧雲,自己不好多過問雷守青,或者可能由娘子出麵更好?
秦牧雲還在苦於沒人來聽課,大受打擊。
羅瑤見她這樣,極上心地幫忙找學生,然而效果也並不好,沒有人願意師從一個女先生。
又問她們,是不是教烈女傳?教不教女工刺繡?
一番詢問下來,秦牧雲都不想繼續下去了。
羅瑤也為此憤憤不平,奇怪地問道,“列女傳是什麽東西?”
她看起來也不像不識字,竟然連列女傳都不知道,秦牧雲狐疑地回答完,又給她講了講裏麵的故事。羅瑤聽完冷笑,罵道,“這都是什麽狗屁書!”
秦牧雲驚訝於她的表現。
羅瑤忙解釋說,自己沒上過學堂,也讀過這些書,並沒有詆毀這書的意思。
秦牧雲笑笑,“也算不得詆毀,原也不是人人都讀的。”
羅瑤鬆了口氣,幹脆要做秦牧雲第一個學生,於是頗為尊敬地改稱她為秦先生。
秦牧雲也不以為意,什麽先生不先生的都不打緊,這學堂怕是辦不下去了。
趙羨詞本是想找秦牧雲幫忙的,沒想到自家娘子反而遇到了麻煩。她忙寬慰道,“原來都有那麽多人來聽你教字,現在有了機會,肯定會有人願意來的。”
秦牧雲窩在她懷中,“好幾日了,我們還親自出去招生,可別人一聽說是女先生,就都不願意了。好不容易有幾個問的,又都以為我是專門教女子的。”
“你先別急,回頭我們多找點人去招生,總會有學生的。”說著又道,“倒是眼下,我有一樁事需要你幫忙。”於是把看到雷阿大在鬥場打擂的事說了,“不知道雷家是不是遇到什麽困難?守青也沒吭一聲。”
趙羨詞還特地問了晚晴,沒想到就連晚晴都一無所知。
然而,她說完,秦牧雲卻冷下臉來,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看。
趙羨詞心裏一咯噔,“怎、怎麽了?”
她想,總不能還是因為吃守青的醋吧?
趙羨詞有點急,“雲兒,你千萬別多想,我幫守青不是因為我對她有什麽想法,隻是於情於理,她也幫了我這麽久——”
一直以來,趙小姐都覺得守青是個不錯的朋友,熱心腸,不耍心機,自從將她留在身邊,又十分忠心。可自己待她並沒有那麽用心,甚至如今連雷守青家裏可能出了什麽事都一無所知,還每天讓人家在福隆樓忙活。
趙羨詞難免有些愧疚。本想直接問雷守青,但又怕因此讓守青多生誤會,這才想著向最親密的秦牧雲尋求幫助。
哪知道剛說完,秦牧雲的表情就像隆冬天降了雪,冷的讓人打哆嗦。
“你去了鬥場?”秦牧雲終於開了口,胸口微微起伏著,憋著一股火氣從牙縫裏擠出字來,“一個人去的?”
趙羨詞本來懸著的心,這會兒再次高掛了幾分。原以為秦牧雲是吃醋,但現在顯然比吃醋更嚴重。她心裏砰砰跳,裝作不經意地轉過臉去,輕聲道,“不是,自然不是,我……我帶了人的。”
秦牧雲冷笑一聲,“帶的誰?”
“……”趙羨詞心想,帶的趙麒年算不算?
不過,她要是敢說自己一個人領著趙麒年去了鬥場,隻怕秦牧雲能當場撕了她。
於是囁諾道,“就……就是福隆樓裏的幾個小廝……”
秦牧雲沉默半晌,重重吐出一口氣,語氣複雜道,“趙羨詞,你還學會撒謊了?”
她就算不在福隆樓管事,至少也知道福隆樓裏多是各家商鋪自己的人,雖然有幾個小廝,也不過是尋常人家,根本不會武功。
鬥場是什麽地方?秦牧雲雖然沒去過,但她早年陪著父親在外玩耍時就有所耳聞。那樣的地方,別說女子了,就是官府兵丁,輕易都不敢去,畢竟裏麵都是些亡命之徒,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如今乍聽趙羨詞說她去了鬥場,秦牧雲覺得自己頭皮都要炸了,一顆心簡直提到了嗓子眼。
然後就是抑製不住的滿腔怒火。
上次,趙羨詞因為夜裏單獨跟蹤人差點喪命的事,秦牧雲至今想起還心有餘悸。本以為一向謹慎的趙小姐會吸取教訓,現在倒好,直接去鬥場了!
秦牧雲氣的指尖發抖,一句話都不想再跟趙羨詞說。
趙羨詞見她實在生氣的厲害,心裏愈發慌了,忙道,“雲兒,你別生氣,我與那鬥場的主人有交易,他們不會傷害我的!”
她與梁春約好,第一次她將趙麒年引過去,讓他贏一波錢,之後,趙麒年為了刺激,肯定會再去。梁春就會按照計劃,讓他先贏後輸,最後輸的一無所有。
趙羨詞有心加快趙麒年敗家的速度,免得最後再像上輩子那樣,因為混不吝而得罪什麽王爺,最後鬧了個走投無路的下場。現在,讓趙麒年撞在自己手裏,先把家產都敗了,讓他再沒有折騰的餘地,也好狠狠給他些教訓。
隻是梁春那裏,趙羨詞還是付出了不少代價。除了趙家的那座山地以外,其餘鋪麵,趙羨詞都與梁春五五分賬。
按說,要想搞趙麒年並沒有多難,隻是因為趙麒年有個官家子弟的身份,所以像梁春那種混江湖的不願意招惹。如今趙羨詞做了幕後主使,就算日後出了紕漏,梁春那邊充其量也不過是個打手,責任都在趙羨詞身上,梁春這才願意做了這個買賣。
趙羨詞可不怕擔責任,她作為趙家一份子,隻能竭盡所能讓趙家落敗的不那麽一塌糊塗。
可這些,都是她自己的謀劃,誰也沒告訴,就連秦牧雲都一無所知。
秦小姐隻當趙羨詞福隆樓的生意忙,哪裏曉得趙老板還謀劃著這些事!
趙羨詞也知道這些事太過冒險,不過事到如今,她對冒險這種事,似乎有了隱隱的快感。
畢竟,以宮中女官之身,假冒男子行商,已經是天大的冒險。
她走到而今的每一步,都是冒險。
冒險冒多了,竟讓她越來越不懼棋走險招。
雖然如此,趙羨詞心裏也清楚,雲兒是不願意讓她有半點風險的。所以這些冒險的事,她一件都沒敢跟秦牧雲說。
如今情急之下,說出與梁春交易一事,很快就意識到自己說漏嘴,果然秦牧雲臉色更冷了。
“還與鬥場主人做上交易了,”秦牧雲努力平複著胸中怒氣,後牙槽都要咬碎了,“趙老板,你可真是太有本事了!”
“雲兒,我……”趙羨詞百般想解釋,又怕說多了,秦牧雲更生氣,一時為難地啞在原地。
秦牧雲見她如此,惱的甩袖而去。
趙羨詞急忙要跟,沒想到秦牧雲進了房間,“砰”一聲關上門,差點撞到她鼻子。
趙羨詞在門口守了半天,好聲好氣地哄著,裏麵始終也沒動靜,這個門是怎麽都敲不開了。
“唉!”趙羨詞重重歎氣,想到前陣子,秦牧雲受傷的事,一時也能感同身受。
她也不願意讓秦牧雲做一些危險的事,好在秦小姐眼下還沒有什麽可做的。
又想到雷守青,心情就很複雜。
好好的一個朋友,偏偏有了這樣的心思,真的是很難處理。
最近守青都有意無意避著她,趙羨詞也在盡量避免和守青有過多接觸。
突然就明白,當初秦牧雲為什麽從來沒有點破過對她的感情了。
若是兩情相悅還好,不然,交好的朋友突然單方麵感情變了味,你近了怕她越陷越深,遠了又顯得太過刻意,惹人傷心。左右為難之下,可能就隻有慢慢疏遠的份兒了。
她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敲敲門問,“那守青這事兒,你管嗎?”
等了半晌,裏麵也並沒有回答。
秦牧雲獨自在屋內,氣的眼眶通紅。聽她在外麵有的沒了說了半天,就是不往自己心坎裏說。這會兒更好,還在問雷守青,秦牧雲更是怒上加怒,一個字都不想聽她說了。
趙羨詞在門口又流連了一會兒,心裏很急,卻不知道該怎麽和秦牧雲講。
不知道是不是兩個人在一起久了,就會慢慢被彼此影響。
她在做生意的道路上,越來越大膽,而秦牧雲卻好像越來越謹慎。
許是家裏憋久了的緣故。
自從成親以來,秦牧雲如同大多數女子一樣深居家中,在家本來可以做個當家主母,也挺好。
然而問題是,她們現在的家沒有那麽大排場,也沒有那麽多人和事需要差遣,至於家中的日用瑣事,由下人操心就好了,趙羨詞也不舍得讓她被瑣碎家事捆住。
越是這樣困在家裏,就容易變得越來越膽小謹慎。日子久了,本來那個靈氣逼人的驕傲姑娘,可能就慢慢不見了。
豈不令人痛心!
趙羨詞咬咬牙,下定決心,一定要把秦牧雲的學堂搞起來,讓秦小姐慢慢走出家門,或許這樣,秦牧雲就能稍微理解一下她現在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