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7
這天夜晚漫長得像鍾麵上的秒針,看似步履匆匆,不停地轉動,實則時針隻移動不到一格,連cctv電視台焦點訪談都還未播出。濱南市刑偵支隊的辦公室一片悄然無息,偶爾“劈劈啪啪”幾下鍵盤敲擊聲才能打破寂靜。
屍檢報告出來後,經過短暫的會議,聶芷蘭對偵查工作做出初步部署。馬昭有另一個案子需要跟進,這個案子便由她主要負責。安排下去,萬桐和褚濤依舊從失蹤人口入手,確定死者身份是重中之重的第一步。
“小萬。”原本緊盯著電腦的褚濤突然回頭,身後陷入沉思的萬桐被他冷不丁這遭嚇得差點從椅子上栽下來,穩了穩心神道:“怎麽?”
“看你心不在焉的,去拿個報告回來就成了這樣。”
一個小時前,以為早已習慣屍體解剖的萬桐自告奮勇溜進鑒定中心四樓的腐敗解剖室。看著全副武裝的聶芷言先是奇怪,屏氣凝神走近,視線下移,五秒後捂著嘴奔出房間,把中午和晚上吃的飯全嘔了出來。
“濤哥,你去試試,保準和我一樣。”聽呂棟棟說,他老大今晚也惡心得沒吃下飯。
褚濤大喇喇地起身,在她身邊坐下:“那下次我去,對了,正事要緊,符合死者性別、年齡、身高的失蹤人口隻有8名,要不然先打電話篩選?”
“行。”
沉寂的辦公室終於活躍起來。
——
鑒定中心二樓的檢驗室,身穿白大褂的法醫們忙碌著。他們桌前擺放各色各樣的儀器,手裏握著試管,一次又一次反複實驗。
“聶科,死者凝固的血液中檢測出含有苯二氮卓類。”窗戶旁的法醫王揚推了一把桌子,轉椅向後,靠近正在做組織分離的聶芷言。
“知道了,棟棟,記錄下來。”女人頭也沒回,繼續著手上的動作。
呂棟棟敲擊鍵盤的手飛速度飛快,嘴也沒閑著:“這樣看來,凶手應該先讓死者服下安眠藥,陷入沉睡,再用凶器直接刺入她心髒致死,最後……”
“合理推證,聶科,我覺得小呂可以申請去刑偵支隊幹活,那邊正好缺人。”王揚喝下一口左側茶杯裏的水,為緩和異常沉悶的氣氛,打趣呂棟棟。
“棟棟明天寫申請吧。”
“不,老大,看在我死心塌地跟著你半年,平時端茶倒水的情麵上,別趕我走。”呂棟棟心領神會,死皮賴臉懇求她。
“行了,油嘴滑舌,快做事吧,這個案子線索太少,我們能做的就是幫隔壁刑偵組多發現一點細節。”
“遵命,這不是看老大你今晚心情不好,飯都沒吃,說兩句玩笑話。”
“我沒事了,謝謝。”聶芷言唇角扯出微微上揚的弧度,把手術鑷子擱進消毒盤,而後將玻片標本整齊地擺放在左上角,等待檢測。
走廊外響起平底皮鞋敲擊地麵的聲音,人未到,渾厚的嗓音便傳了進來。
“聽吳局說新案子的屍體呈巨人觀,小言你吃不吃得消?”
女人聞言脫下手套,轉過身站了起來。
“那胡叔什麽時候回來幫幫我們?”
剛跨進門的身影是法醫科科長胡祖安,上月底被省刑偵總隊借調去協助偵辦一起滅門慘案,今天正好回濱南開會。
“也得上麵放人不是嗎?胡叔相信你的能力,科裏另外4位同事都會全力配合你。”老科長是聶芷言父親那個時代的人,快到退休的年齡,套著一件磨得有些老舊的製服,發型一絲不苟往後梳,他低頭看了看手表,“早點回家休息,養足精神白天再工作,晚上最遲不超過九點下班,走了,還得趕著回省裏。”
胡祖安往走廊的方向邁動兩步,又轉回身:“小言,遇到什麽棘手的問題就給我打電話。”
“好,謝謝胡叔。”目送老前輩離開,聶芷言重新戴上手套,捏著工具小心翼翼地夾起其中一塊玻片標本放在顯微鏡下,“抓緊時間吧,8點50分準時下班。”
“幹活!”聽到確切的下班時間,檢驗室又歸於寧靜。
——
其他同事下班後,聶芷言把第二天要做的分離理了一遍,跨出小區電梯的時候已經接近十點。剛走兩步,就聽到“啊”的一聲,緊接著便是一陣求饒。
“你別撓,別撓啊,疼疼疼,我明天抽時間帶你去看獸醫,啊,咦!”
女人尋著聲音走近,1301房門前,萬桐一隻手抱著右腿受傷的貓,另一隻手似乎在取鑰匙,表情齜牙咧嘴。
“嗷,疼!”小貓又撓了她手臂一下。
“來。”聶芷言雙手摟著小貓的前臂,把它抱進懷裏,“貓不喜歡一隻手抱,喜歡這樣,它才有安全感。”
萬桐頓時委屈巴巴:“言姨,我這不是在掏鑰匙嗎?它好凶,回來路上見它跛著腳,就想明天帶它去看獸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它才肯讓我抱。”
“過來吧。”聶芷言瞅著她手臂和手背都有傷痕,轉身的時候順便說了句。
“啊?什麽?”清冷的聲音回響在她腦後,慢半拍的人剛取下鑰匙,正準備開門。
“你手上的傷不處理?”女人半側著身子覷了她一眼,示意她跟著。
“哦。”
“進屋後先去洗手間用肥皂水衝洗傷口。”
萬桐是第一次進聶家的屋子,室內三室布局和隔壁她的家大同小異,隻是擺置太過單調。整個客廳,除了兩大櫃醫學方麵的書,就是陽台安放的一台橢圓機和一些零散的健身器材。
連綠植都沒有,雖然隔壁家裏裝飾也單一,但至少陽台有綠植啊。
她聽話地清洗好傷口,剛從洗手間踱出。聶芷言已經提著小型醫療箱坐到了沙發上。女人擰開一瓶雙氧水,撕開一袋醫用棉簽,動作輕柔地握住小貓受傷的腿,小貓有些認生所以害怕,雙臂微微發抖。
“那個,桐桐,幫我一下。”
“啊?言姨,你叫我桐桐好不習慣。”萬桐走了過去,在女人身前站定,衝著她笑,“我倒挺喜歡萬小桐這個稱呼。”
聶芷言:“……”她把幾根棉簽放進雙氧水瓶,抬眸看了萬桐一眼,“幫我抓住它的前臂。”而後補充一句,“輕一點。”
“知道,我隻對罪犯不溫柔。”
聶芷言輕柔地幫小貓清洗完傷口,塗了藥膏,再纏上紗布,用醫用膠布固定。萬桐偏著頭觀察著她的動作,不疾不徐,像不食人間煙火的女人,每一瞬都無可挑剔。視線不經意上移,停在她古潭無波的眼眸左側,是一顆遠不及綠豆般大小的淚痣,更增添了幾分清冷的氣質。
蘭姨眼角有痣嗎?還是說言姨獨有的?一時入了神的她,被手臂傳來的涼意拉扯回來。
“嘶……”
“疼?”雙氧水刺激性不強,按理說處理小傷口應該沒感覺。
“不疼,有點涼。”她在想,貓是什麽時候從自己手上消失又趴到旁邊的?
“消完毒,明天找時間去醫院注射疫苗,應該需要打四針。”
“四針?一次性嗎?”從小到大沒被狗咬也沒被貓抓的她,仿佛觸碰到盲區。
“分開打。”女人扔掉最後一支棉簽,擰上了瓶蓋,“這隻小貓應該是哪家丟失的,主人肯定著急,明天直接把它送去門衛那裏吧。”
“言姨怎麽知道?”
“它耳朵內部很潔淨,沒有蟎蟲,身上的毛油光水滑,說明主人平時很注意清潔,也很疼它。”聶芷言把貓抱過來,右手輕緩地撓著它的下巴,小東西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好像很享受?
言姨果然對動物最溫柔,她如是想著,應了下來:“那好,我明天一早就把它送去。”
聶芷言沒有再說話,放下小貓,起身往冰箱的方向走去,上麵三層是保鮮層,女人抽出了第二層,拿出一個盤子,大概盛了食物。
萬桐天生好奇心強,也粘內心想粘的人,雖然聶芷言平時對她態度冰冷,但好歹是老趙說的一家人,再冷也會情不自禁和她親近。
“言姨,你在做什麽?”
女人沒回答,徑直走向料理台。
“這是豬肝還是?”不知道為何突然生出這般奇怪的疑慮。
“你覺得我會私自處理屍體內髒?”聶芷言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早上買的豬肝,它肚子可能餓了,家裏沒貓糧,但可以做一份清炒豬肝。”
萬桐見她嫻熟地係上圍裙,把散落的長發用腕間取下的頭繩簡單挽於腦後,擰開水龍頭,纖白的十指在水下閃著晶瑩的光芒。隨後她拿出右側抽屜的木質砧板,豬肝置於其上,小巧的切肉刀一上一下,速度很快,刀法精準。
此時此刻,想到對方解剖時的畫麵,她不自覺咽下分泌的唾液:“言姨平時喜歡做飯?”
女人又沒理她,把切好的豬肝盛入瀝水盤裏,擰開燃氣,藍幽幽的火苗升騰而起。她沒有往平底鍋倒油,直接把食材豬肝倒下去,等鍋熱起來,木質鏟子隻翻動了幾下,任何佐料都不加,起鍋。
動作一氣嗬成,炒菜都像在解剖……萬桐估摸著,這個刻板效應,是一時半會兒改不掉了。
稍微放涼一會兒,她才把盤子端到客廳的角落,小貓嗅覺靈敏,跛著腳就想跳下沙發。聶芷言疾步上去,伸手將它抱住。
“看你饞的,快吃吧。”
萬桐突然覺得當貓也挺幸福,真是好吃好喝伺候著。
女孩是接近11點,聶芷蘭回到家後,抱著小貓溜回去的。小貓享受了這番待遇,性情也溫和不少,躺在她懷裏,不久便昏昏入睡。
——
濱南市公安局三樓辦公室,清晨8點一刻。
聶芷蘭被分管刑偵工作的吳局一早就逮到辦公室。關上門,老局長越過老花鏡片,神色凝重地瞧著她。
“怎麽樣了?有沒有進展?”吳局年過五旬,中等身材,聶芷蘭父親還在的時候,他便是副局長,分管禁毒工作,如今自然對失去父母的聶家姐妹更是照顧。
“沒有頭緒,我們根據初步驗屍報告,排查失蹤人口,毫無收獲,今天打算從市區九個碼頭十五個下河口的監控錄像查起,看看那段時間有沒有可疑人物。”
“凶手作案過程太過殘暴,圍觀群眾又很多,影響惡劣,省裏下達命令,不惜一切代價,必須抓緊時間偵破。”吳局端起茶杯喝下兩口茶水,穩定情緒。不知道是誰傳了一個視頻在網上,瞬間引起不少人的關注,十分鍾前省公安廳領導又來電話,提醒他現在是網絡社會,所以越發令他頭疼。
“吳局,再催也得有線索啊,我底下的人二十天隻休息了一天,昨晚又工作到十點,就算是機器,再連軸轉也要加點油,確實到現在為止,沒有任何線索。”
“法醫科那邊呢?”
“隻確定了死者年齡、身高、死亡時間和死亡原因,具體的還沒出結果,但阿言說現在隻能寄希望於死者體內是否能檢測出凶手精/液。”聶芷蘭揉了揉眉心,她昨晚盯著監控看,幾乎一宿沒睡,但也隻瀏覽完一天夜裏四個碼頭的錄像。
“好了,我也不可能逼你太緊,總之抓緊時間,看樣子兩天之內肯定破不了案,再多給你們五天,爭取一周之內破案吧。”老局長又喝了一口茶水,擺了擺手,“去吧,知道你爭分奪秒,杵在我這兒太久也難受。”
從局長辦公室出來,開完會,整個刑偵支隊手上沒有工作的民警加輔警20人,都端坐在不同辦公室的電腦前。到晚上六點,一名輔警發現5月29號淩晨12點21分,一輛車牌號為江B2H39J的大眾高爾夫車行蹤詭異。戴著口罩和帽子的黑影12點21分下車,在碼頭徘徊了數分鍾,回到轎車附近,後備箱拖出一個裝著重物的旅行袋,他力氣很大,把袋子扛在肩上,挪步朝碼頭石梯那邊而去。12點54分,再出現在監控範圍內時,手中已空無一物,行色匆匆離開。
“褚濤,查一下車牌號。”聶芷蘭一瞬不瞬地注視著視頻,囑咐一旁的褚濤。
“是。”
“這是第幾號碼頭?”
“3號碼頭,離發現屍體的碼頭大約10公裏。”輔警答道。
“聶隊,查到了,這輛車果然還是套·牌·車。”
“那就根據他離開的方向,查當晚所有道路和街道的視頻監控,看他都經過哪裏,絲毫線索都不能放過!”
“是!”
整齊劃一的喊聲響徹房間,帶著無盡的信心與希望。
——
北區燈紅酒綠的商業街背麵,是一大片私人會所,外間建築布局極有格調,偏歐式的風格附庸風雅,與裏間麵麵俱到的裝飾相得益彰。往裏走幾百米,高爾夫球場旁邊的泳池,人聲鼎沸。今天是此間主人餐飲分公司成立的日子,特地請來一些餐飲美食屆的名流、權重高的自媒體以及相關行業的評論家暖暖場子。
派對熱鬧非凡,有聚攏來順便談生意的,有交流美食心得的,還有單純過來吃喝玩樂的,他們推杯換盞,有說有笑。然而泳池左側一張躺椅上,打扮光鮮的長發女人仿佛與眾人格格不入,喝下幾杯紅酒的她不知從哪兒找來的一瓶蘇打水,正大口灌著。
有腳步聲向她慢慢靠近。
“抱歉,酒量欠佳,喝不下了。”女人頭也沒抬,盯著蘇打水瓶身的雙眼通紅。
“阿寧,為什麽不接電話。”來者好像與她相熟,質問的口氣問道。
女人這才慢吞吞抬起頭,露出費解的表情,毫不在乎地回應她:“是你啊,我在短信裏說得清清楚楚,以後和你再無瓜葛,你如果再糾纏,我可就要報警了。”
“阿寧,究竟發生什麽?讓我們變得形同陌路。”
“我說了,我喜歡男人,和你隻是玩玩。”女人不想再與她糾纏,揉了揉沉重的腦袋站起身,晃悠悠地朝人多的地方走去。
此人正是知名度在濱南市數一數二的美食評論家葉寧,業內相當有權威,她給出的意見和建議很大程度上決定某個餐廳生意的好壞,某個菜品能不能擺上餐桌。而方才質問她的女人則是濱南市一家網紅私房菜餐廳的老板娘夏之雲。至於兩人的關係,在外界看來自然是合作關係,葉寧捧紅了夏之雲的餐廳,讓她身價逾千萬。但到底事實何如,也隻有她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