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神君,您沒綠,真的沒綠
隋邇負手而立, 目光落在丸時身上,微冷。
丸時額頭緩緩滲出米粒大小的汗珠,後背涼颼颼的, 渾身的神經都緊繃起來, 頭頂仿佛懸著一把刀,生死都隻在眼前之人的一個念頭,同時他內心的疑惑越積越厚, 半晌, 還是心一橫, 道:
“敢問神君, 朝暮是何人,為何神君對她另眼相待?”
他硬著頭皮說完這句話, 立刻伏下身去,姿態放的更低,雖說抱著要死也要做個明白鬼的想法,但哪怕有一點點可能, 任是誰也不想落個身死道消的下場。
“她在仙源過的可好?”隋邇沒有直接回答丸時的問題,反倒是問了這麽一句。
“朝暮同學她很、很優秀。”丸時磕磕巴巴回道:“悟性上佳,舉一反三能力強,法術修習進益極快, 是我這麽多年來見過最有潛力的弟子。”
“這是自然。”隋邇唇角微微上揚,語氣中透著一絲理所當然和掩蓋不住的驕傲。
見他神色和緩許多,丸時悄悄抹了一把頭上的汗, 道:“狗尾草出身也能有如此天分實在令人驚異,隻可惜原身資質有限,否則前途不可限量。”
“資質?”隋邇輕嗤一聲,不置可否的道。
這一句話裏辨不清喜怒, 丸時方才擦幹淨的額頭複又冷汗涔涔,垂著頭不敢再隨意接話。
見他沉默,隋邇眉頭輕蹙:“還有呢?”
還有?
還有什麽?
丸時臉色發懵,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神君是在問什麽,忙回道:“朝暮同學她、她人緣很好,同東源幾個弟子關係都頗為不錯,像雁衡陽、夜一白還有新來的與鋒同學,哦,對,尤其是柳青青,兩人同寢同行,出入成雙,極是親密……”
丸時還在自顧自滔滔不絕的說,卻沒察覺到隋邇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等說到“同寢同行”的時候,他那雙素來古井無波的眸子裏已經徹底暗了下去,隱約可見黑沉沉的陰雲。
“砰——”
船艙裏的瓷杯茶盞之類的物件猛的炸裂開來,粉末順著湧動的靈力漩渦四散迸濺,丸時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不妥,伏在地上顫巍巍的道:
“神君恕罪,神君恕罪,柳青青是女兒身,才分派與朝暮住同一間宿舍,兩人關係好也是舍友的緣故,絕無其它意思。”
隋邇略微收斂氣息,抿唇道:“女子也不行。”
“神君說的是。”如果時間能倒回到朝暮入學的那一刻,丸時大約會狠狠扇當時財迷心竅的自己一巴掌,怎麽就想著省那一點點宿舍費,若非如此,現在也不必戰戰兢兢。
他接著道:“等回到仙源,丸時即刻將朝暮同學調到獨立的院落,不知這樣可否……?“
隋邇輕點下巴,淡淡道:“屆時還有一些事情需要你安排。”
丸時迷惑的抬起頭,隋邇低聲說了幾句,丸時心下詫異,口中卻是連連稱是,待到這尊大佛走後,他才脫力了似的癱軟在地,後背的衣衫早已濕的能擰出水來。
與此同時,青青剛送走朝暮,回身坐到桌邊,凝視著窗外宛如碎星白練的銀河,表情沉悶。
也不知丸時是搭錯了哪根筋,竟將房間都讓給他們,小暮滿心歡喜的去了船尾的艙房,將她一人撂在這一頭,可真是沒心沒肺。
青青歎了一口氣,隨手拎起桌上的小茶壺,正欲給自己倒一杯白水,卻倏然頓住了,手懸在半空中,目光沉沉,大約兩息後,方才稍微恢複了些從容,倒完一杯水後又倒了一杯。
“咚”的一聲,小茶壺被放到一邊。
“前輩既然來了,何必藏頭露尾,不如現身一見,青青也有些困惑想同前輩討教。”
話音剛落,方桌的另一端浮現出一道男子的身影,發如玄墨、瞳似冷泉,一派仙風道骨、傾倒眾生的天人之姿,他凝眸看向青青,眉間輕鎖。
青青也同樣在打量著眼前之人,隻是她看得更細,簡直像是要把這個人的每一寸模樣都牢牢刻在腦海裏,她的麵色看起來倒是極為平靜,然而周身湧動不止的恨意卻昭示出她真正的內心。
察覺到這股殺氣,隋邇原本淡淡的疑惑也隨之加深,他總覺得這個叫做柳青青的女子似曾相識,但是思前想後也不記得近幾十萬年內見過這樣一個人。
青青見他困惑,不禁好笑,蔥白似的手指將一杯水推到隋邇麵前,禮貌道:“原本還有些不確定,如今見了方知果真是神君大人,神君駕臨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隋邇皺眉:“你認得本君?”
“天地間唯一的神君,上古時期混沌初分之時遺留下來的大能,以一己之力開辟三十三重天……這些可是仙界孩子出生時就聽過的傳說,在下自然也不例外。”
隋邇收回目光,他並沒有被說服,但這個女子終究隻是無關緊要之人,她是何人、可曾見過,追究起來也沒有什麽意義,若不是因為朝暮和她要好,他根本不會來此一趟。
青青這時已經將隋邇打量完畢,內心惱恨之餘不由得生出一抹妒忌,如此容貌的男子果非世間之人可比,天底下恐怕沒有哪個女人見了能夠抵禦得了這般美色,她腦海中忽然浮現出朝暮的顰笑,若是小暮、若是小暮……
青青捏著茶杯的手微微收緊,道:“不知神君大人屈尊至此有何貴幹?”
“本君聽聞你與朝暮關係很好。”
青青眼皮跳了跳,抿唇道:“如神君這樣的大人物竟會知道區區一個新晉小仙的名字,真是稀罕。”
“朝暮是我……故友,自然認得。”提到小草,隋邇的神情溫和了許多,這細微的表情變化落在青青眼中,卻是分外刺眼。
“神君說笑了。”青青輕嗤一聲,道:“小暮不久前剛剛飛升成仙,骨齡至多千餘年,神君大人可是上古遺族,少說也有萬萬歲,怎會相識?”
她說完看了隋邇一眼,見他仍舊是那副從容淡定的模樣,仿佛天地萬物盡收眼底、世間百態全在心中,他想要的一切都會如願以償,不由得冷笑,繼續道:
“小暮從未說過她與神君相識,況且,就年歲而言,我和小暮倒勉強稱得上同齡,可神君您……怕是小暮叫一聲爺爺也少了吧。”
前邊那段話還不起眼,這番話就是明晃晃的在說隋邇年紀大了,果不其然,隋邇麵容變得僵硬起來,不過隻有一瞬的失態,很快他就收斂了神色,淡淡道:
“神者壽元悠長,萬萬年而已,算不得什麽。”
青青險些絆倒舌頭,天地間有幾人能活萬萬年?十個小仙加在一起也活不了這麽久啊,果真是不死不滅臉皮厚,睜著眼睛說瞎話。
隋邇並未覺得自己強詞奪理,反倒是認為這個邏輯十分正確,對於神來說,時間隻是一把用來梳理記憶的尺,而非約束生死的工具,這麽一想,他原本還有些不自然的表情也隨之撫平,顯然是徹底說服了自己。
青青磨了磨後槽牙,強笑道:“神君真是樂觀開朗,隻是大約活的太久了,記性也不太好,竟以為自己同小暮是故友,嗬,單方麵故友麽?”
隋邇神情淡淡,道:“此事與你無關,本君此來是告知你今後不必再與她同宿,雖是女兒身,但本君聽聞凡間姻緣倫常出現了新的……花樣,仙源也應當避諱一些。”
他語氣極為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小事,將青青一下子拉回記憶中最為痛苦的一幕,同樣是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話語,憑借強大的武力目空一切,仿佛她連被視為對手的資格都沒有。
那麽,就讓她親手給這位神君上一課,感情可不是靠修為就能搶過來的。
青青唇角微揚:“神君多慮了,小暮素來隻對男人感興趣,隻不過她一來並不十分看重外表,二來大約也不會喜歡老男人……”
她說著佯裝擔憂,攤手道:“思來想去也隻有雁衡陽、夜一白、與鋒那樣天資過人又俊美無鑄的男子能夠得她青眼,這些人與小暮同為東源弟子,朝夕相處,日久生情……”
隋邇臉色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
自天際雪崖往仙源,借銀河乘仙舟是最快的方法,朝暮收拾完屋子,就抱了個蒲團坐在船尾,她還從未如此近距離的看過銀河,想著過不了多久就要下船,便抓緊時間來開開眼界。
據說銀河發源於二十九重天,水質透明清冽,河中多星辰,與地界冥河相通,朝暮舉目望去,這十二重天的水由於映照著冰天雪地,顏色發白,宛如一匹潔白的緞子,倒是與“銀河”這個名字更加相稱。
“姐姐,你在船尾做什麽?”
少年幹淨的嗓音傳來,朝暮回頭望去,扯了扯嘴角,道:“我來看銀河,與仙友怎麽不在艙內休息?”
與鋒幾步走到船沿,貼著圍欄站直,目光落在望不見邊際的遠水處。
這般恬靜的模樣讓朝暮想起從前她帶著他打劫土豪秘境的場景,小徒弟總是拿著個大袋簍,亦步亦趨的跟在她後頭,讓撿什麽寶貝就撿什麽寶貝,也是這樣安靜乖巧,她看他時就能聽見一聲甜甜的“師傅”。
朝暮心下暗暗歎了一口氣,隨口道:“銀河很美,對嗎?”
與鋒回頭,銀河薄淡的水霧繚繞在朝暮身邊,將她鴉羽似的睫毛濡濕,幽綠色的瞳子便在幾點星光的映襯下顯露出來,帶著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和讓人沉醉的魔力。
“好美……”與鋒不自覺的呢喃出聲,又很快醒轉過來,臉頰通紅,羞的眼神不知該往哪裏放,慌忙轉過頭去,攥死了纜繩,假裝在看遠處的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