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本君虛弱
脂粉香尚未散盡的營帳中, 兩個著鎧甲的男人躺在地上,一老一少,老的已經沒了生氣, 年青的昏睡的正酣甜。
門簾忽而閃動了一下, 黑袍人猛的轉過頭,死死的盯著那米白色的布簾。
雁雪渾身僵硬,麵色白的嚇人, 瞪大的眼睛裏滿是驚駭與悲痛, 但她不敢說話, 更不能動彈, 連急促的呼吸都強壓下去。
透過門縫,她見到黑袍人陰沉的臉又轉了回去, 心下不禁鬆了一口氣,然而,這口氣還沒舒完,就有一道強大的吸力直攝過來, 瞬間四肢筋骨都被扯的不住顫動,五髒六腑更是糾結成一團,胃液膽汁逆流,灼得食道氣管火辣辣的疼痛。
這黑袍人恐怕早就發現了她, 正等一個放鬆警惕的時機來抓人,雁雪咬著牙,口中一片鹹腥, 丹田的靈力全都調動起來,同那道陰詭的吸力抗衡。
一個過路仙兵瞧見小姐呆站在大公子營帳前渾身發抖,奇怪道:“小姐,您是冷嗎?要不要小的去給您取一件披風?”
雁雪此刻所有的氣力都用來抵禦黑袍人的法術, 根本無法回答,仙兵以為她沒聽見,又走近兩步說了一遍。
營帳內的黑袍人發覺有人靠近,麵上閃過一絲慌亂,手中靈力一個不穩,雁雪立即抓住機會逃脫控製,一陣疾掠,頭也不回的遁入天際。
仙兵摸摸腦袋,有些茫然的看著那道光點隱沒在雲間,半晌才恍然大悟:
小姐好麵子,被他戳穿怕冷,此刻定是害羞了!
……
凡間,花店。
朝暮躡手躡腳的將一盤胡蘿卜放在床邊櫃子上,視線在靠坐在床頭閉目調息的隋邇身上一掃而過,忐忑的咽了一口口水,見他麵色微動,又慌忙後退幾大步,後背“砰”的一聲貼在牆上。
“你怕我?”
不知何時,隋邇已經睜開眼來,幽深的目光落在朝暮身上,眼睫輕顫。
“小仙哪敢。”朝暮幹巴巴的笑了兩聲,又道:“神君大人感覺身體如何,那天毒可能解?”
“無妨,化去便是,隻不過多費些時日。”
“那就好。”朝暮呼出一口氣,神情輕鬆許多:“此次本是小仙的劫難,連累神君實在過意不去,櫃子上是仙界時就買了的胡蘿卜,儲物袋裏剛好還剩一點,神君從前愛吃——”
朝暮話聲戛然而止,尷尬的咳了一下,偏頭道:“雖不是什麽好東西,可在這死域,算是難得的富有靈氣的食材了,想來會對神君傷勢有所助益。”
隋邇看了一眼旁邊那一摞水靈靈的蘿卜,又望向恨不得離開十萬八千裏的朝暮,眸光閃爍,道:“本君虛弱。”
“虛、虛弱?你剛剛不是說這毒沒事的嗎?”
“隻是不至於死罷了。”
朝暮狐疑的眼神在他臉上轉了轉,見他一本正經,雙唇青白,心下信了幾分。
堂堂仙源神君,總不至於在這種事上騙她一個小神仙吧。
朝暮猶豫著挪到床邊,拿軟枕墊在隋邇身後,兩手扶住隋邇的腰肩,讓他身體慢慢斜靠下來,能躺的舒服一些。
這一番動作,兩人不可避免的拉進了距離,朝暮彎腰,雪白的脖頸和鎖骨幾乎貼在隋邇臉上,女子淡淡的體香襲來,隋邇略微錯過頭,麵上閃過一絲不自然。
朝暮沒覺察到他的變化,坐到床沿上,拿起一根胡蘿卜,湊到隋邇嘴邊……
她的胳膊頓時僵住了,這也不是喂兔子,對象甚至不是一個普通人,手把手喂天地間地位最崇高的神君大人吃一根胡蘿卜,這景象怎麽看怎麽詭異。
是不是太寒酸了點。
朝暮臉色尷尬,兩人之間陷入一片靜默。
就在她琢磨著是收回手還是如何時,隋邇忽而低下頭,在蘿卜尖上輕輕的咬了一口,發出一道清脆的“咯噔”聲。
朝暮反射性的想道:這蘿卜水真多啊。
為了緩解這尷尬的氣氛,朝暮試著尋找話題:“好吃嗎?”
隋邇已經麵不改色的吃了大半根蘿卜,聽到這話時愣了愣,動作一偏,咬在朝暮青蔥白嫩的指頭上,反應過來立即收了力氣,佯裝無事的移開,淡淡道:
“甜的。”
朝暮臉上瞬間一紅,又暗自唾棄自己想歪了,眼神飄忽了一會兒,道:“神君先前為何要扮成……兔子?”
隋邇身形一頓,回道:“那是本君原身。”
他說的流利,可朝暮卻聽出一絲咬牙切齒的味道,隻身劈開三十三重天的仙源神君的原身竟真的隻是一隻兔子,還是隻醜兔子,她張了張嘴,不可思議的同時又有些想笑,但顧念到眼前人救過自己,便克製的壓下嘴角:“挺、挺可愛的。”
隋邇:“真的嗎?”
“真、真的,噗嗤。”朝暮扭過頭,用盡全身力氣憋住笑,反複告誡自己:
這是救命恩人。
不能嘲諷恩人。
我受過專業訓練,一般不會笑。
要笑也得等到神君不在的時候才能笑。
思及此,朝暮猛的站起身:“神君大人,我有一些私事需要處理,您先養好身體。”
說罷,不等隋邇回答,就匆匆走出房間。
一陣突如其來的狂笑聲險些將這僻靜的深巷掀翻,隋邇木著臉看向“哄哄”震顫的門窗,覺得兔格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
幾天後,異燭在公園裏樹梢上尋到了化成原形的雁衡陽。
他看著那隻生了鳳翎的大雁,掏出一把鳥食,試圖像喂鴿子一樣將他勾/引下來。
雁衡陽丟給他一個看傻子的眼神,轉過身去,拿長尾巴對著他。
異燭也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些智障,收了鳥食,道:“小仙人,你可知這般模樣待在人間給我添了多少麻煩?”
雁衡陽扭頭,不屑的發出一道清鳴。
“已經有百來人聲稱自己看見了傳說中的鳳凰,為避免失態擴大,我不得不封鎖了這座公園。”
雁衡陽毫無反應,凡人的事,與他何幹?
“我本也沒空理你,隻不過你們那仙主專程遣了使者下來,不想聽聽仙界的消息嗎?”異燭挑眉:“譬如三十三重天鎮雲將軍隕落。”
一道流光飛下樹梢,雁衡陽一把抓住異燭肩膀,雙目赤紅,壓著嗓子低喝道:“你說什麽?”
異燭淡定的推開雁衡陽:“人固有一死,即便是仙族魔族也有大限之時,更何況一個暗疾叢生的將軍,有什麽好奇怪的。”
“不可能。”雁衡陽擰緊眉頭:“父親身體向來強壯,決不會被所謂暗疾要了性命。”
“你倒是情真意切。”異燭心下冷笑,雁衡陽並非雁北親子,這事本不是什麽機密,內情他也知曉一二,隻不過與鳳萬知有了約定,方才好意瞞住這些神仙,隻可惜眼前這個小仙人,母親和舅舅都死在父親手中,還一無所知。
這般想著,異燭接著道:“你若有異議,不妨回仙界再問,之所以逗留凡間,不就是放不下心上人麽,嗬,縱使你生了三頭六臂也動不了那人一根毫毛,不過今日那鳳萬知的使者可是帶了好東西來,指名道姓要見你……”
雁衡陽眉心緊皺,內心掛念著雁北的安危,連異燭的挑釁也顧不了,隻恨不得直接回天,但他又不能無視仙主的命令,便強忍著內心的悲痛隨異燭回到公司。
黑袍人見到雁衡陽,躬身垂目,極是尊敬的喊了一聲“少主”。
雁衡陽腳步匆匆,一把拍開黑袍人合掌的手,疾聲道:“父親發生了何事?”
黑袍人愣住,隨即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雁北,麵色瞬間複雜起來,半晌才訥訥道:“屬下不知,聽聞是舊傷複發、暴斃而亡。”
雁衡陽身形一滯,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睛。
黑袍人繼續道:“少主不必擔憂,大公子已經順利接任將軍之職,仙主大人命其配合少主,務必在凡間將神君一舉擊殺。”
雁衡陽不答,神色還沉浸在雁北死亡的悲傷情緒之中。
“仙主大人知神君修為高深難以對付,特意命人將天際雪崖的冰魄煉化成法器,屬性雖與少主不合,但其本身兼具靈源之能,不僅不需消耗靈力,還能反哺施法者,若有此物助陣,加上這裏特殊的靈氣環境,定能叫神君再也沒有回仙界的機會。”
他說著雙手攤平,恭敬的呈上一柄匕首,劍身仿佛藍色冰晶直接凝結而成,清透澄澈,散發著淡淡的靈芒。
雁衡陽沒有接,反而皺眉道:“冰魄?”
“正是。”
“雪狐族竟肯把這等寶物交出來?”雁衡陽眉心皺的更緊,他曾親自去天際雪崖想偷一塊冰魄,隻可惜非但失敗了,雪狐與氏還加強了守衛,隨後更是直接封了十一重天,就是為了保護這個寶貝,他實在難以想象,什麽樣的情況下他們會舍得交出冰魄。
“少主英明,雪狐族確實不識抬舉,冰魄是大公子帶兵攻進十一重天,親自搶來的。”
“硬搶?”雁衡陽猶疑:“如此行徑豈不是與天際雪崖結下死仇?”
“少主不必擔憂。”黑袍人嘴角翹了翹:“冰魄丟失,冰雪融化,十一重天此刻已是一片汪洋,那些狐狸可無暇顧及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