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我的名字,叫忌
小悠見他臉上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於是揭開蓋在他身上的短褂,一邊拿出包袱裏的藥膏一邊說:“我再給你上一次藥,這次上的藥會讓你有點兒疼,不過不要緊,忍忍就過去了。這是最好的療傷藥,它會讓你的傷口恢複如初,不留疤痕……”
小悠似乎怕他不信,於是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道:“你看,這裏原來有個傷口,現在一點兒也看不出來了吧?”
當小悠的手指向脖子的時候,他的目光淺淺地投了過去,可是下一秒,又默默地移開。
小悠見他沒有拒絕,便取出那一盒猶如羊脂一般的藥膏,一點一點地在他的傷口上塗抹。當她指腹的溫熱與柔軟觸碰到他的臉頰,他的眸色中閃過一抹不自然,隨後他閉上了眼。
小悠卻以為他疼,便說:“我輕點兒。”
他的睫毛微微一顫,仿佛有一絲隱忍。
小悠繼續塗藥,臉上的傷口塗完了,她便撩起他被劍鋒劃破的衣衫,開始塗他身上的。男子終於睜開眼,沙啞地說:“不、不必了……”
這是小悠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仿佛被風撕破了的竹葉,讓人無端端生出一絲憐惜。
小悠望著他,笑道:“你是在害羞麽?”
他別開目光,看向別處。
小悠不忍再捉弄他,便湊近幾分,很是認真地說道:“不必害羞,昨夜我已經為你上過一次藥了。你別把我當女孩,就當我是你的小兄弟,我眼裏隻有傷口,別的什麽也看不見。”
他喉頭微動,沉默片刻之後,又閉上了眼。
小悠揚了揚嘴角,然後給他把剩下的傷口都上了藥,動作緩慢,更加輕柔,仿佛怕驚了他一般。
待上好了藥,小悠才重新將自己那件短褂蓋在他的身上。
他似乎遲疑許久,才啞啞地說出兩個字:“謝謝。”
小悠搖搖頭,表示不用客氣,然後隨意地將手往身上擦了擦,問:“你叫什麽名字?可有家人?”
男子疑惑地看向她,眼神中有一抹防備,也有一抹痛色。
小悠連忙道:“你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隻是你傷得重,雖然我給你用的藥都是療傷的靈藥,但若要傷勢痊愈,隻怕也需要一段時間。而這裏,呃,這裏實在不是個養傷的好地方。”
小悠說罷,忍不住再次看了一眼這間屋子,那些灰塵還有角落裏的蛛絲,在白日裏顯得更加清楚。
可是她沒想到,男子在沉默許久後,說:“我、我沒有家人。”
小悠一怔,這世間還有和她一樣,孤苦伶仃沒有家人的人麽?她歎了一口氣,無比同情地看著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隱隱的,腹中傳來一陣饑餓感。小悠揉揉肚子,把那包袱扯過來仔細翻了翻,饅頭是一個也沒有了,不過還有些饅頭屑。她笑了笑,然後伸出兩根手指,將那饅頭屑一點一點拈入口中。
一直到吃完最後一丁點,她才舔舔嘴唇側過頭來,想不到那人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四目交觸的瞬間,他有些慌亂地垂下眼眸。
小悠問:“你餓了麽?”
他說:“沒有。”
小悠一笑,站起身朝門外走去,不多時,她便用衣衫兜著許多豐潤多汁的野果回來。她坐在他身邊,先將野果用匕首切開,然後將汁液一點一點地擠在他的口中……
他的神色,微微錯愕,可是片刻之後,那抹錯愕變成了一種隱隱的憂傷與感動。這一生,何曾有人這樣對過自己……
小悠喂他吃了野果,此時已經是日上三竿。毛驢在門口不耐地踱步,仿佛在提醒她該上路了。
小悠有些猶豫地看著他,說:“對不起,我必須要走了,我……我要去找個人……那個人對我來說,很重要。”
男子看著她,動動喉端,似在點頭。
小悠覺得自己有些殘忍,救人就應該救到底,可是她心中始終懸著一個西陵瑄,懸著蒼壁城。或許,隻有再見到那一抹白衣如仙的身影,她懸著的心才能最終放下。
對她來說,多耽誤一刻、一個時辰、一天……都是一種煎熬。
她彎下腰,將那些野果一個個擺在離他最近的地方,然後又將那甕清水搬了過來,最後再將幾盒療傷藥放在他旁邊……
男子看著她,突然用一種鼓足了勇氣,卻又依舊沙啞的聲音說:“我的名字,叫……忌。”
小悠愕然,許久,她說:“我叫小悠,千小悠。”
毛驢又在門口“嘎嘎”叫喚了,小悠咬咬唇,終究還是走出了屋子,騎著毛驢消失在了有些刺眼的陽光中。
她沒有看見的是,當她走出門的那一刹,男子的嘴唇隱隱一動,心中似乎在念著那兩個字:小悠。
小悠騎著毛驢往前走,心裏卻仿佛有兩個小人在打架。
一個說:“你就這樣走了,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救他,那樣他最起碼隻死一次,隻需要承受一次痛苦。你以為你現在走了,他還能活麽?到時候不是被野獸吃了,就是活活餓死,更慘!”
另一個說:“我和他隻是萍水相逢,用了那麽多靈藥去救他,已經很不錯了!再說,我這次出來原本就是去蒼壁城找西陵公子的,現在西陵公子都還沒找到,我怎麽能花時間去救另一個人呢?”
“說到底,你就是自私,那可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啊!你怎麽能就這樣置之不理?好吧好吧,你走吧!若是將來有一天西陵公子知道你是一個見死不救的人,是一個可以為了他放棄良知的人,看那時候西陵公子會不會討厭你。”
“西陵公子絕不會因此討厭我的!”
“是嗎?你也不想想,西陵公子是一個多麽正直善良的人,當初他和你不也是萍水相逢?可他還是救了你。”
“……”
小悠的臉色千變萬化,時而焦灼,時而擔憂,時而錯愕,她究竟該怎麽辦才好呢?難不成,那個人真的會死掉?呃,要真是死掉了,倒也十分可惜,畢竟自己盡心盡力為他上藥,照顧了他一整晚啊。
小悠又說服自己繼續走,但是腦海中卻時不時地閃現那人餓得奄奄一息或者被野狼啃得隻剩下一堆白骨的情景,她不禁渾身一哆嗦,眼睛裏閃過一抹懊惱!
千小悠,難不成你真是出門忘了看黃曆?怎麽去個蒼壁城這麽難呢!
她趴在驢背上歎了會兒氣,最終還是調轉驢頭,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