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內,小悠無力地趴在窗邊,那些沉浸在燈火闌珊中的街景在她的視線中一晃而過,最終隻留下幾縷清風。
西陵瑄看著她,微微赤紅的眼眸中已經沒有了醉意,有的,隻是無盡的疼惜與一抹哀傷。
他說:“小悠,你在怪我嗎?”
小悠依舊看著窗外,沉默許久,才問:“你……知道多久了?”
西陵瑄的心仿佛被什麽東西刺痛了一下,他喉結微動,說:“從一開始,就知道。”
他不想隱瞞,他知道,她的單純並不是傻,有些東西她自己也能猜到,她問,隻是為了最後一絲確定。
小悠輕輕地歎息,她轉過身,又一次像過去那樣伏在他的腿上,她說:“西陵公子,不要為我擔心,我說過,我會陪著你,一直走下去的……”
西陵瑄的眼睛忽然一陣酸澀,他擁住她,那樣歉然又那樣歡喜地親吻她的手指,親吻她的發絲,親吻她的額頭……
小悠閉著眼,掩去了眼底的一切,唯有睫毛還在隱隱顫栗。
翌日,天空忽然變得陰沉,整座蒼壁城都籠罩在一片烏雲之下。在這樣的天氣裏,西陵瑄卻忽然來了下棋的興致,他讓穀叔去浮夢閣請小悠,讓小悠陪他下棋。
小悠聽了穀叔的話之後,當場呆住,她坦言相告,長這麽大,她還從沒有下過棋。一旁的阿漾興致盎然地湊了過來,對小悠說:“你沒下過我下過啊,要不然我教你,做你的圍棋師父!”
小悠看了阿漾一眼,深感不甚靠譜,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穀叔竟然欣然同意。小悠忍不住撫額,現在是什麽人也能做她的師父了麽?
小悠最終還是被阿漾拖進了碧瀚樓。
靠窗軟塌上,西陵瑄已經擺好棋具,他一身白衣手執折扇坐在窗邊,目光如水。小悠看了看那棋盤棋子,實在是覺得陌生得緊,可是當她的目光觸碰到西陵瑄的目光,就隻好幹笑兩聲,然後乖乖爬上了軟塌。
阿漾見小悠爬了上去,立刻樂得像隻偷了油的老鼠,擠著屁股坐在了小悠身邊,她對西陵瑄說:“主君,小悠不會下棋,我來教她。”
西陵瑄笑了笑,說:“好。”
小悠無奈地看了一眼阿漾,道:“先跟你說清楚,我隻能分得清黑子白子,其餘什麽都不知道。”
阿漾拍拍胸脯道:“放心吧,有我在,有我在……”
小悠見她那般自信,於是也就信了。她有些慵懶地選了白子,西陵瑄笑笑,然後要了黑子。
阿漾晃了晃小悠的胳膊,“白子先走。”
小悠就用兩根手指撚起一顆白子,然後再滿眼迷茫地望向阿漾,阿漾一愣,欸,第一顆棋也不知道怎麽落?果然是完全沒有下過啊!阿漾瞬間滿滿的優越感,指了指棋盤上的一角道:“放這裏。”
小悠聞言,便順從地放在了那裏。
阿漾得意地笑,因為她極少看見小悠如此對她言聽計從,可是這樣毫無生氣的順從被西陵瑄看在眼裏,心中卻是悶悶地一疼。
小悠,你還在想著昨夜的事情麽?還在想著他臨別時的那個約定麽?
小悠落子之後,西陵瑄也緩緩地落了子。開局似乎格外平穩和順,兩人你一顆我一顆,很快棋盤上就黑白相間,不過漸漸地,棋局上的形勢有了些許變化,不多時,已是玄機暗藏,生死一線。
當然,瀕臨死路的是白子。
小悠趴在棋盤上苦笑,原以為阿漾就算不是個中高手,技術應該也不會太差,想不到才這麽一會兒工夫,白子就已經快被人家黑子吃掉了。
阿漾急得抓耳撈腮,心中暗道:完了完了,要是主君大人下一顆棋子落在這裏,這一大片白子可就全完了!
然而西陵瑄舉起棋子時,微微遲疑,最終落下的卻是另一處!
阿漾鬆了一口氣,趕緊指揮著小悠如何挽救,小悠望著那棋局愣了一愣,她雖然傻,但是方才這一步棋她還是看得無比清楚,分明是西陵瑄故意放她們一條生路啊!
呃,獵人費盡千辛萬苦織了一個捕獸的籠子,可是卻在獵物進入籠中之後,忘了封住籠口了麽?究竟是忘了,還是原本就隻是為了陪這獵物消遣,為這獵物排遣煩憂,打發時間?
小悠說不清心裏是感動還是難過,隻好繼續配合著阿漾,也配合著西陵瑄,落了一子……
好好的一局棋,被下得七零八落,格外詭異!每每白子快要被堵死,黑子總是恰到好處地躊躇不定,亦或者疏忽大意,白子總能死裏逃生,張牙舞爪地四處逃竄……
就這樣,一局棋下了整整一個上午,午膳過後,小悠從碧瀚樓出來往浮夢閣而去,西陵瑄在她身後溫雅地說:“快要下雨了,今日就不要去上善堂了。”
小悠身形微震,片刻之後才點了點頭。
下午的天氣並未轉好,相反變得更加陰沉,申時過後,天地間忽然狂風大作,電閃雷鳴,一場大雨傾盆而下,整個世界頓時隻剩下一片雨聲。
小悠坐在房間裏,望著桌上那柄無憂劍暗自出神,她想讓自己平靜,她對自己說:小悠,昨夜你不是就已經做出了決定麽?現在的你,又在擔心什麽呢?可是無論她怎樣努力,腦海中依然猶如魔咒一般地響起百裏忌的那句話:明日,明日,我在城北等你……
這個曾經在西街口等過她三個時辰的人,如今是否依然還在雨中淒淒然地等她?
小悠開始長籲短歎,在房間裏來回踱步。
阿漾坐在床上吃著蜜錢,滿眼疑惑地盯著小悠:“小悠,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啊?眼睛疼?胸口疼?還是那個什麽來了?……”
小悠一怔,對著阿漾搖搖頭,然後繼續踱步。踱了一會兒,她又站在門口看,那滿世界的霧啊雨啊,風啊雷啊,讓她的心一顫一顫。
她合起雙手,喃喃自語:“老天,你這雨是不是下得有點太過分了,已經半個時辰過去了,差不多行了吧,剩下的以後再下,可以嗎?”
可是老天不理她,自顧自地下得更猖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