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你的城,由你自己守護
寅時已過,這冬季的天,仍然十分陰冷,漆黑一片。
經曆了昨夜的那一場廝殺,將軍府雖然不再那般暗含殺氣,但是也絲毫沒有放鬆警惕,郭奉已經號令將軍府的那一千精兵:辰時一到,即刻啟程,押解西陵瑄入王城!
地牢之中,清清冷冷,幽幽暗暗。
穀叔在為西陵瑄把脈,他雖然沒有半爺先生那般的醫術,但是常年伺候在西陵瑄左右,多少也懂些醫理。這三日,他一直不敢懈怠地試探著西陵瑄的脈搏,直到此時此刻,當他感受到那脈搏終於恢複平穩有力,他的心才終於放了下來。
西陵瑄靠壁而坐,即便一身白衣染血,所處之境如此不堪,他的容顏也依舊高貴俊雅,神色中沒有絲毫焦慮或不安。那雙淡然從容的眸子,隻是在靜靜地等待,等待那一道一身黑袍的身影。
穀叔說,他性情桀驁,縱然小悠去了,他也不一定會來。
可他卻相信,他一定會來,哪怕是為了小悠。
隻是一想到這裏,他的心就會突然疼痛,仿佛被人狠狠地刺了一刀!小悠,我又利用了你,不想利用,卻又一次又一次……
他無聲地歎息,嘴角浮起一絲痛楚的笑。
就在這時,地牢之外突然傳來一陣隱隱的悶響,仿佛什麽東西在一個接著一個地倒地。下一秒,地牢中的光影飄然一晃,一道黑色的身影瞬間閃現在幽寂的牢籠之外!
“鬼魅君……”
穀叔驚愕地開口,然而聲音未落,鬼魅君便冷冷地手腕一翻,一顆黃豆般晶瑩剔透的水晶珠急速而出,不偏不倚擊中了穀叔胸口的穴道!穀叔應聲倒地,昏睡過去。
鬼魅君一步步走來,在地牢那幽暗的光影裏,當真猶如鬼魅一般!西陵瑄也緩緩地站起身,走向他,一身白衣還是那般飄逸如仙,隻是微顯蒼白清冷!
終於,兩人在相隔數步的地方停下,對麵而立。
鬼魅君冷冽開口:“她說天一亮,你就要以蓄勢已久、意圖謀逆造反的罪名,被押入王城。西陵瑄,我隻想知道,他們冤枉你了嗎?你是蓄勢已久,意圖要謀逆造反嗎?”
西陵瑄清冷一笑:“那要看怎麽算了。”
“什麽意思?”鬼魅君凝眸。
西陵瑄緩緩道:“如果謀逆造反之意,是反王上,反鳳氏的江山社稷,那我西陵瑄,沒有。如果像他們所認為的,謀逆造反,就是反洛氏,反權臣,那我西陵瑄,有。”
鬼魅君心中震顫,微微閉眸。十三年前,他的父親站在稷陽城城君府的大堂,也曾說過相似的話語,也曾這般,字字擲地有聲。
片刻之後,他睜開雙眸,冷聲問:“你究竟準備怎麽做?難不成,你真的準備隨郭奉入王城,成為洛文穆那些人砧板上的魚肉?”
西陵瑄的嘴角浮起一絲苦笑:“時至今日,我不得不去。”
鬼魅君蹙眉:“以你的實力,這座地牢,乃至這座將軍府,都困不住你!”
西陵瑄道:“將軍府的確困不住我,我要保住我自己,實在太簡單。可是我一旦從這裏殺出去,這謀逆造反的罪名,便再也無法洗脫。到時候所有跟隨我的人,都將一世流亡,漂泊無依。所以,我必須入王城,必須見王上。”
“見王上?”鬼魅君冷哼:“你以為,郭奉會讓你見王上?一入王城,他便會直接將你押入丞相府,洛文穆會親自審問,親自給你定罪,親自監斬!西陵瑄,你見不著王上。”
“我可以。”西陵瑄的聲音裏,有著一種讓人不敢懷疑的力量,他緩緩道:“籌謀十年,我不會讓自己飛蛾撲火。隻是這次的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有很多環節都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我雖然相信我可以見到王上,也相信王上一定會明白西陵氏的忠心,但是對於洛文穆是否會遵從王上之意,我又是否能安然返回蒼壁城,卻都沒有十足把握……”
“你在冒險?萬一失敗呢?”鬼魅君冷問。
西陵瑄無奈一笑道:“至少,我會證明給整個天下看,西陵氏沒有謀逆,沒有造反……”
“證明給整個天下看,真有這麽重要?”
“想想我們至今為止,仍被人稱作亂臣賊子的父親與族人,想想那些灑盡熱血卻被人罵作叛軍的將士,你還會覺得,不重要麽?”
鬼魅君的唇角猛地一顫,他盯著西陵瑄許久,才終於冷聲道:“你需要我做什麽?帶著靈霧山的人,與你一起去王城廝殺麽?”
西陵瑄搖搖頭:“王城那邊,我已經做好安排,一切由我自己應對,生死成敗,也都由我自己承擔。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蒼壁城。”
“蒼壁城?”鬼魅君眸色一凝。
西陵瑄目光哀痛道:“你忘了十三年前,離魂坡兵敗之後,稷陽城的血流成河了麽?我不希望時隔十三年之後,蒼壁城,變成第二座稷陽城。”
鬼魅君身影一晃,一雙眼睛瞬間冷凝成冰!他仿佛又看見滿地的鮮血,仿佛又聽見驚恐絕望的慘叫,仿佛又聞到一陣又一陣席卷而來的血腥……
他幽幽冷冷地問:“你希望你和你的精銳勢力,都去了王城之後,我替你守護這座城池?守護這些百姓?”
西陵瑄問:“你會嗎?”
“我不會。”鬼魅君一字一句,肆意冷笑:“你忘了我是誰麽?我是鬼魅君!守護這種事,我一向做不來!所以西陵瑄,你的城池,你的百姓,還是由你自己守護!你不是說你還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嗎?你不是說你還有必勝的把握嗎?好,那就等你做好萬全的準備,等你有十足的把握!我會幫你,幫你爭取這個時間!”
“你想做什麽?”西陵瑄雙眸一緊。
鬼魅君冷聲道:“我想做什麽,你不必知道。可是不管我做什麽,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為了你,也不是為了你所謂的那些大道理。你西陵瑄和我鬼魅君,我們是兩種不同的人,永遠不可能走到一條線上去。我做這些,隻是不想白白占了千小悠的一個承諾。”
西陵瑄的心裏忽然莫名地不安,他聲音幹澀地問:“她,承諾了你什麽?”
鬼魅君笑了,笑得有些挑釁:“還記得那次在西陵府,在浮夢閣,我說過的那句話麽?西陵瑄,我一定會證明,證明她選錯了!到那時候,我會義無反顧地,帶她回靈霧山。”
鬼魅君說完,神情裏露出一抹決然,然後轉過身,衣袂翻飛地向外走去。
西陵瑄孤身一人站在地牢中,久久地一動不動,隻是袖中的那雙手,指尖在輕輕地顫抖。
十年前,當他眼睜睜地看著西陵戍在他麵前痛苦地死去,他想,他這一生再也不會害怕什麽了!可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原來他仍會害怕,害怕失去,更害怕失去之後無窮無盡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