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醉朦朧,情真切
西陵瑄帶著小悠去的那棟小樓,名曰靈犀樓。靈犀樓離溫泉湖最近,院子裏種滿了一簇一簇的金盞花,不僅白日裏溫暖花香清逸,就連到了晚上甚至是夜深,這棟樓裏也極其舒適。
穀叔準備了一桌精致的菜肴,還有一壇剛從無相館送來的九月釀,房間裏燈影綽綽,菜香四溢,酒香交融,卻隻有西陵瑄和小悠。小悠一開始有些無措,有些不安,可是過於安靜隻會讓人更加無措,更加不安。
於是,小悠扯動唇角嘿嘿一笑,她站起身來,隔著方桌還像過去那樣為他斟酒。酒入杯中,他的手終於緩緩一動,目光卻是依然盯著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她還未坐下來,望著那空空的酒杯稍稍一怔,隻好再為他斟了一杯。
她吞吞口水道:“你喝得太急了,慢點……慢點喝……”
他目光如水,淺淺一笑,說:“無妨……”
話音落下,一杯酒已入喉中。
他像是要把自己灌醉,小悠有些錯愕了,認識他這麽久,她從未見過他如此。她遲疑片刻,終歸還是將自己手中的酒壺放下。然而她放下了酒壺,西陵瑄卻又將酒壺接了過去,他給自己斟了一滿杯。
小悠的心裏仿佛被針刺一般,隱隱一痛!她暗暗地用盡力氣握了握手指,才將那抹痛生生壓下。她笑了笑,有些僵硬地坐下來,然後拿起筷子,低頭吃菜。
穀叔費了心,這桌上的菜,全都是她在蒼壁城時愛吃的,尤其是那道紅豆酥,更是她入府第一日吃了一次就一直念念不忘的,可是此時此刻,她竟然吃不出一絲一毫的味道。
西陵瑄自始至終看著她,他的目光裏分明有著千言萬語,可偏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淡然如仙的容顏上,似乎隱忍著無盡的憂傷與痛楚。他隻能在心裏在一遍又一遍地喚著她的名字:小悠,小悠,小悠……
他一杯一杯地飲酒,這無相館的九月釀雖不如靈霧鎮的香醇,但是酒勁更烈!三四壺酒之後,他的臉色漸漸地變紅,目光也有些迷離起來!他終於,把他自己給灌醉了。
他醉了,嘴角泛起了笑,隻是一雙幽深的眸中痛色更加徹骨。
他沙沙啞啞地說:“小悠,你做的那碗鳳凰花露,我全都吃了。你說鳳凰花露是世上最香甜的東西,可是為什麽,為什麽那夜我吃到的,卻是那樣的苦澀?……”
小悠的心猛地一顫,拿著筷子的手也瞬間僵住了,整個人仿佛被人施了法術一般,一動不能動!許久之後,她才緩緩地抬起眸,那一瞬,她看見他雙眸赤紅,泛著隱隱的濕潤。
她慌了,她受了那麽多的傷,她已經決定要忘記,甚至已經決定要離開,可是現在看見他這般模樣,看見他眼睛裏赤紅與濕潤,她還是做不到淡然以對,她的心還是會隨之而痛。
她終究,還是那個沒出息的千小悠。
她早知道,她不能來這清風別墅。
她張了張口,好不容易才說出一句:“我……我陪你一起喝吧……一醉方休……”
他已經是半醉,由著她將酒壺拿過去。
她多日不曾飲酒,上次飲酒,也不過是就著阿忌的酒杯,淺淺地飲了一小口。阿忌不讓她飲酒,可如今,連阿忌也不再陪在她身邊了。小悠落寞地笑了笑,給自己倒了一杯,苦苦澀澀地喝了下去。
都說人心情好的時候,一喝就醉。心情不好的時候,怎麽喝也喝不醉。小悠想,她現在大概是心情好,因為她才沒喝幾杯,就已經頭重腳輕了。她伏在桌上,傻傻地笑著,看著對麵的西陵瑄。
西陵瑄醉得更深,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拉住小悠的手,溫潤一笑說:“起來吧,我教你四季歌。”
小悠賴在桌上,含糊不清道:“四季歌,我早學會了。春風和煦滿常山,芍藥天麻及牡丹。遠誌去尋使君子,當歸何必找澤蘭……西陵公子,你說,我背的對嗎?”
“對,很對。”西陵瑄半跪在她的身邊,聲音無端端地啞了下去,他說:“小悠,明日去上善堂,我送你去,可好?”
“上善堂……”小悠似乎晃了晃神,好一會兒才笑道:“你有那樣多的事要忙,就不用送我了,阿漾會陪著我,你大可放心……”
小悠笑著笑著,忽然哭了起來。她醉了,可是她心裏仍能感覺到一陣陣刀割般的痛楚。從前的夢醒了,她竟然又做了一場夢,可是即便是在夢裏,她也知道這場夢終將醒來。
西陵瑄將她扶起來,他捧起她的臉,吻去她臉上的淚水。他將她擁入懷裏,緊緊地讓她貼在自己的胸口。他在她耳側輕輕緩緩地說:“小悠別怕,小悠別哭……從今以後,我會陪著你,保護你,再沒人敢傷害你……再沒人敢傷害你……”
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睛裏浮動著淚光。溫熱的淚水在眼眶裏凝聚許久,最終突然決堤了似的,流淌下來。他倒了下去,抱著小悠一起,倒了下去。
疼痛驟然傳來,兩人似乎都稍稍清醒。
四目交對,一切似真似幻。
小悠沙啞地喚他:“西陵公子……”
他低沉地應了一聲,目光中仍舊迷離,卻帶著些許痛楚的祈求:“小悠,別離開我……”
小悠點點頭,說:“西陵公子,我困了,我要睡了……”
他寵溺地伸出手,撫摸著她的頭發,然後將她往自己懷裏又拉了拉,說:“睡吧,睡吧,小悠……”
她像個渴望溫暖的孩子,那樣乖順地依偎著他的身子,在這微涼的地板上,醉沉沉地睡了過去。
而他,也漸漸地閉上了眼眸,漸漸地睡著了。
半個時辰之後,穀叔欲要推門進來,被守在門外的冷墨攔住,穀叔不解,透過門縫往裏麵看了一眼,立刻驚道:“怎麽就這樣睡下了?地板這樣硬,這樣涼,不舒適且不說,萬一受了寒可怎麽是好?”
冷墨道:“這房間原本溫暖,方才我又讓婢女在門外加了兩三個火盆,應該不會受寒……”
“可即便如此,還是不妥,主君身子嬌貴,小悠丫頭又大傷未愈……”穀叔仍舊不放心,執意要進去。
冷墨拉住他歎道:“自那一夜小悠闖進永寧侯府出現在紫金鸞台上,再到今日,已經過去將近大半個月的時間。這大半個月的時間,主君一夜不曾合眼,今夜,就由著他吧……縱然是受了寒,想必他也是情願的。”
穀叔聽了這話,這才明白冷墨的一番用心,伸出去的手也緩緩地收了回來。他凝眸看了一眼房間內相擁的身影,不由得淺淺地歎了一口氣。隻是這一歎,連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心疼,還是心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