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 心病與夢魘
第四百四十五章 心病與夢魘
月桑城如今的城君府，位於月桑城東麵，與昔日矗立百年肅穆莊嚴的賀蘭王府不同，這座新建的城君府頗有些江南園林的雅致。或許，隻因為蕭冉天的原籍就在江南吧！
正當初夏，府中花木蔥蘢，小橋流水，一座座亭榭樓台也顯得別有一番韻味。風之影帶著小悠走進來，那些府中的老人個個都驚呆了眼，可是無人敢多說多問一句！一時間，所有人都隻跪拜行禮：“恭迎城君！”
這樣的氣派與架勢，小悠在幻影山莊便已經習以為常，所以當那些人行禮的時候，她的神情還算鎮定。風之影的神情則更加鎮定，甚至可以說絲毫沒有將這些人放在眼裏，他越過前院與中堂，大步往內院而去。
相比於前院的熙熙攘攘，內院顯得格外的安靜。
林鏡隨行風之影左右，此刻拱手道：“城君，前幾日老城君不小心碰翻了燈燭，將東旭閣的主臥室給點著了，火勢不大，老城君並未受傷，不過東旭閣也暫時住不得人了，所以邵總管將素心樓騰了出來，讓老城君了搬過去。”
風之影停下了腳步，問：“這麽說，他現在住在素心樓？”
林鏡點點頭，道：“是。”
風之影不禁冷冷一笑！想當初修建府邸的時候，蕭冉天便在府邸最安靜的西苑特意建造了一棟小樓，取名素心樓！那時候他還說，等他將來有一天老了，即將駕鶴升天的時候，他便搬到素心樓，避開一切凡塵俗事，素心等待歸去。
沒想到，隻有十來年的時間而已，他便已經置身素心樓了。
當一切開始的時候，誰又能料到結局呢？
風之影駐足片刻，然後才繼續向西苑走去。遠遠地，那素心樓便出現在所有人的眼前，這真是整個府邸最為偏僻的一座小樓！不過雖然偏僻，裏麵的布局陳設到倒還是精致典雅。
樓內有幾個丫頭伺候，看見風之影，連忙行禮。風之影冷冷地擺了擺手，示意她們退下。他回過頭，輕輕地握了握小悠的手，輕語道：“哪裏也不要去，誰的話也不要聽，就在這裏等我。”
小悠點點頭。
他卻還是不放心，冷冷的眸光掃了一眼林鏡。林鏡會意，道：“城君放心吧，我自會守護好小悠小姐。”
風之影這才走進了房間。
這些年，他極少留在月桑城，極少留在城君府，即便兩年前他做了城君，他也隻是隔三差五回來處理一下城中公務。他有意地回避這裏，也回避蕭冉天，十來年的時間，他竟從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主動走進蕭冉天的房間。
隻因為，他恨他，恨他的生父！
十一年前的那個夜晚，當蕭冉天決定兵圍賀蘭王府的時候，他曾跪在地上苦苦地哀求他，哀求他不要傷害芳姑姑，不要傷害小悠！可是他隻是一腳將他踢開，大聲地罵他沒出息，罵他蠢貨，然後命人將他死死地關在房間裏！
那時候，他多想阻止！多想改寫這個即將到來的噩夢般的命運！可是他終究還是不能，他太小了，他拚盡一切，最終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芳姑姑死去，再眼睜睜地看著小悠從他的世界裏錯失！
在之後的十年，他滿世界地尋找著小悠，為了尋找小悠，他甚至建立了江湖上最神秘的組織，幻影迷宗！他傾其所有，隻為了找到小悠！可當他一次次地麵對失望，一顆心一點點地孤寂冷卻的時候，他對他的恨，也一分分地增加起來，由淺入深，終於徹骨！
可是此刻，他卻在他搬入素心樓之後，走進了他的房間！在走進房間之前，他對他的印象，還是那個即便雙鬢斑白也依然剛毅冷厲的男人！但是當他走進去的刹那，他才發現他錯了！這世間再剛毅、再冷厲的男人，也抗不住歲月的摧殘、病症的折磨！
房間裏的光線很暗，分明有窗子，可是窗子卻被布簾掩住了。在那臨窗的一張軟塌上，一個滿頭花白、臉色蠟黃、身形消瘦的男子，正裹著一床薄毯，半坐半臥！他的眼睛似睜非睜，似閉非閉，頭上一縷發絲碰巧垂了下來，淩亂地遮住了他小半張臉。
整個房間裏，沒有一絲一毫的活物氣息，若非榻上那個人的嘴巴還在機械性地張合，似乎在一遍遍地重複說著什麽，或許每一個進來的人，都會以為他早已經死了。
風之影怔住了！誰能想到，眼前的這個人，就是他的父親蕭冉天？是那個十一年前屠殺賀蘭王府，之後又在月桑城馳騁縱橫十來年的人？他忽然笑了，笑得肆意而悲愴！
蕭冉天聽到了這笑聲，居然也跟著大聲地笑起來！他一邊笑，一邊捕捉著牆上一個如同星星般的亮點，那本是窗外的陽光，此刻竟成了他的玩物！他用力地拍著牆壁，拍了一會兒，又用指甲摳，可是摳來摳去，摳到他指甲流血，那亮點卻仍舊在那裏！
風之影的笑容漸漸地僵滯在嘴角！他忽然間迷糊了，數日前，郎中不是說蕭冉天隻是夢魘纏身，精神不振麽？怎麽會，變成這樣？
蕭冉天不再摳那牆上的亮點了，他的目光落在了風之影的身上，那一刹那，他的眼神裏閃過一絲驚懼，緊接著整個人都向軟塌的一角縮去，口中喃喃道：“大哥，你放過我，放過風兒吧……別再來了，別再來了……”
蕭冉天這輩子喚過大哥的人，唯有蕭冉玨！
難道他的夢魘，是蕭冉玨？是十一年前那場殺戮？
直到這一刻，風之影才隱隱明白，蕭冉天的病，是心病！過去的這些年，蕭冉天的心裏，竟從未放下過！他看似冷厲無情，看似風光無限，可是在他心裏，他始終也沒能忘了，他所擁有的這一切，都是用他堂兄一家的性命與鮮血換來的！
風之影的心裏翻江倒海，這時候，外麵忽然傳來了小悠清越的笑聲。這笑聲就像一個帶著魔力的咒語，頃刻間便讓蕭冉天安靜了下來！他側耳靜聽，當那笑聲又一次傳進來時，他如夢方醒，慌道：“是她，是她……”
他下了榻，搖搖晃晃地向門外衝去。房門打開，不見人影，他又扶著花木，跌跌撞撞向院外走去！當他站在院外，才看見不遠處的一座秋千架上，一個靈動輕盈的粉衣姑娘，正在無比歡悅地蕩著秋千，每當秋千高高蕩起，她就開心地大笑……
風之影追了過來，他站在蕭冉天的身邊，同樣目光錯愕地看著小悠。那是兩年前他繼任城君的時候，在這府邸中為她做的秋千架。他已經等得太久了，所以在做這秋千架的時候，他並沒有奢望有一日，回來能真的回來，回來蕩他送給她的秋千……
蕭冉天臉色蒼白，一雙曾經冷厲的眼睛，此刻無比渾濁地看著小悠，又看著風之影。他似乎比之前清明了些許，歎氣一般地說：“你找到她了，終於還是找到她了……”
風之影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蕭冉天嘶啞地笑了，笑著笑著，他臉上的神情又暗淡下去！盡管異常無力，還是來回不停地走動，兩隻手也不停地顫抖。他低著頭，一遍遍地低語：“月桑城……月桑城是我的……誰也不能給……不能給……”
風之影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目光中透出些許憐憫，然後轉過身去，微微仰望天空，道：“來人，送老城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