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二章 一杯酒和兩杯茶
馬佳文從未想到,自己這輩子還能見到市長,在他有限的生命裏,他見到的最大的官兒,隻是一個區教育局的主任。
那時他還在念初中,他站在操場上,周圍是兩千多名同學。
烈日炎炎,操場上熱騰騰的,兩千多號學生擠在操場裏,空氣變成了熱浪,還帶著汗臭味。
他站在人群中,看著主席台。
教育局主任坐在高高的主席台上,涼棚遮擋了炙熱的陽光,三個電風扇對著那個教育局主任吹。
教育局主任坐在椅子上,照著稿子念他那冗長而無聊的發言。
他坐的椅子是馬佳文從教學樓裏搬過來的,桌子是馬佳文和同學從教學樓裏抬過來的,馬佳文看著那個禿頭主任,總想上去敲一棒子。
那時的他,對權力生出了厭惡,在那之後沒多久,他就開始和社會上的小混混廝混了。
那個區教育局主任,對他來說,是最大的官兒了,他以為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比他更大的官了,因為他的生活,他的交際圈子,全是老師口中“不入流”的混混和痞子。
但就在今天,他的這種想法,被徹底顛覆了。
落羽負責在場的警戒安保工作,染黑了頭發的黃小兵帶著十多個樣貌和善的小弟在四處巡邏,雖然他覺得沒人會有這種膽子到現場來鬧事,但還是保留著一份戒心。
而馬佳文作為黃小兵的小弟,因為長的“有幾分姿色”,所以被黃小兵一腳踹開,穿上了燕尾服,為各位尊貴的客人倒酒。
因為這個原因,他見到了好幾個在電視上出現過的政府官員。
那些人隨便拿出一個,都比那個區教育局主任要高出好幾個檔次,但他們沒有讓馬佳文端板凳抬桌子,也沒有坐在高高的主席台上,說一大通廢話。
他們隻是和馬佳文站在同一高度,很有禮貌的從馬佳文手中接過酒杯,或者讓馬佳文為他們倒酒,然後說一聲謝謝。
雖然大多數時候,他們說謝謝隻是應付,也沒有誰會把一個小小的服務員真正放在眼裏,但他們畢竟都說了謝謝的啊!
馬佳文覺得心情很好,這些手裏捏著權力的官兒,其實也不是那麽討厭嘛。
他在人群中來回穿梭,就像一條魚,不管對誰,都報以真誠的笑容。
直到有人叫住了他。
他一轉身,就看到了那個中年男人,那個常常在電視上出現的人——臨城市長曆陽輝。
他的身體變得有些僵硬,曆陽輝看了看發呆的馬佳文,笑著走了過來,說道:“小夥子,能給我杯酒嗎?”
馬佳文腦海中一片空白,過了許久,才回過神來,他顫顫巍巍的去拿托盤上的酒杯,但右手有些不聽使喚,一個不小心,碰到了酒杯,啪的一聲,酒杯摔在了地上。
清脆的聲音回蕩在大廳裏,酒杯碎裂成了無數玻璃屑,鮮紅的葡萄酒四濺。
他連忙蹲下來,抽出別在燕尾服胸口的額潔白手帕,去擦拭濺在曆陽輝皮鞋上的葡萄酒。
這一刻,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談,轉身看了過來。
蹲在地上的馬佳文,就像一隻被架在太陽灶中心的大鍋,那些視線,全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他腦袋裏嗡的一聲響,仿佛回到了初中時,教育局主任來視察,他站在兩千多同學之間,因為炎熱而中暑昏迷。
就在昏迷的前一刻,他看到了同學們驚慌失措的麵孔,老師們或是焦急,會是異樣的眼神,還有主席台的涼棚下,那個主任厭惡的表情,那時的他,真的很想走過去,在那禿頭上拍一板磚。
此刻,他感受著周圍人投過來的異樣目光,覺得隱藏在自己靈魂深處的那抹恨意又湧上了心頭。
他緊咬著牙,握著手帕的右手,在那隻皮鞋上泄憤般擦拭著。
突然,有一隻手按在了他的右手之上。
溫暖、有力的感覺傳來他抬起頭,平視著那張平淡無異的中年人的麵孔。
曆陽輝沒有說話,他皺著眉頭,將手帕從馬佳文手裏扯了出來,然後將馬佳文的手掌翻開,手心處,一塊碎玻璃刺進了肌肉,獻血混著葡萄酒流出來,染紅了大部分手掌。
四周想起了一片吸氣的聲音。
“別怕。”曆陽輝說道,話才說完,就迅速將那塊碎玻璃拔了出來,他喊了聲“紙!”
微怔的秘書連忙摸出來一包餐巾紙,取出幾張彎腰低了過去。
曆陽輝接過紙,按在馬佳文手心的傷口處,鮮血立刻湧出來,染紅了潔白的餐巾紙。
曆陽輝換了一張紙,一隻手托著馬佳文的右手,另一隻手按著傷口,將馬佳文拉起來,衝著聞訊而來的謝天說道:“傷口有些深,需要止血,去拿醫藥箱來!”
謝天眉頭微皺,立刻轉身離開,片刻後,提著醫藥箱的謝天小跑回來,打開醫藥箱,取了酒精,曆陽輝給傷口消了毒,要讓秘書開車將馬佳文送去醫院縫補傷口。
謝天搖了搖頭,從醫藥箱中取出針線,看了看馬佳文。
馬佳文有些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謝天又輕輕喊了他一聲,他才回過神來,咬著牙點了點頭。
謝天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給馬佳文一針一針縫上了傷口。
期間,馬佳文痛的直咬牙,額頭上滿是汗珠,但他連哼都沒有哼一聲。
這件意外很快就過去了,馬佳文被黃小兵扶著,下去休息了。
慶典結束後,謝天將曆陽輝送下樓。
去往停車場的路上,謝天和曆陽輝都沒有說話,直到上車的前一刻,曆陽輝才再次拍了拍謝天的肩膀,說道:“真的不錯!”
目送著曆陽輝的專車遠去,謝天站在原地良久,依然理不出任何頭緒。
四十八層,馬佳文站在窗戶旁邊,隔著巨大的落地窗,看著那輛轎車離開,拳頭緊緊握了握,全然不顧裂開的傷口。
市長的專車駛過西城,穿過市中心,又穿過東城,最後來到臨城東麵十公裏外的一座小山下。
車停了,曆陽輝下了車,將秘書留在車上,自己一個人向半山腰的別墅走去。
別墅前的院子裏,青藤搭建的涼棚下,有個男人正在喝茶。
曆陽輝推開遠門,走到男人身邊,坐下來,很不客氣的給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喝著。
“見過麵了?”男人看著山下的景物說道。
曆陽輝點了點頭:“見過了,很不錯的一個小家夥。”
“能從你口中得到這樣的評價,不容易呐。”男人微微詫異,笑了笑。
曆陽輝不鹹不淡道:“我沒你這麽摳門,不過出了點意外,我發現那下家夥有點軍隊的底子。”
男人皺了皺眉,終於轉身看著曆陽輝,說道:“知道夜行者吧?”
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曆陽輝突然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