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前塵盡了
八月初八,距離秦昊和段子萱的大婚之日還有八天,國公夫人突然派春靜到廣雎院去請段弘,段弘連一瞬間猶豫都沒有就跟春靜去了悅蘭居。
悅蘭居內,國公夫人精心打扮了一番,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麽憔悴,而後端坐在堂廳裏等著段弘,待聽到段弘的腳步聲,國公夫人緩緩抬頭,有些怔愣地看著這龍行虎步踏進大門的段弘。
國公夫人沒想到段弘來得這麽快,算算時間,這分明是春靜到了廣雎院後一說明來意段弘就跟著來了,而且還是緊趕著來的。
是因為她久病未愈所以他才這樣緊張?想來也是,若不是她病了,便是她親自去這個男人都未必見她。
有些艱難地起身,國公夫人向段弘福了福身:“妾身見過國公爺。”
“嗯。”眼神一閃,段弘一個箭步上前,抓住國公夫人的胳膊就把人給拽了起來,再伸手一送就使得國公夫人坐回了椅子上。
段弘本是見國公夫人身體虛弱才想扶一把,可這種事段弘並不常做,因此做起來十分不順手,也掌握不好力道,倒是顯出幾分強硬來。結果已經變成這樣,段弘自然也不會解釋,隻是坐在了國公夫人旁邊的位子上。
“找我有事?”
國公夫人垂著頭,過了一會兒才輕聲說道:“國公爺,過往之事都是妾身的錯,是妾身癡心妄想,也是妾身不自量力,妾身總以為國公爺之所以跟父親不合,隻是因為性情上話不投機,卻沒想到國公爺跟父親之間竟是這樣水火不容、不死不休的關係,若早知道,妾身便不會像個傻子似的妄圖說服父親盡其所能地幫襯著國公爺。”
聽到這番話,段弘知道國公夫人這是想跟他聊些心裏話,雖然不知道原因和契機是什麽,但段弘素來都是這個性子,別指望他主動跟誰解釋或者袒露什麽,但若有人想跟他說,他便會認真回應。
“你從不相信我。”
國公夫人的睫毛顫了顫,轉頭看向段弘:“國公爺何出此言?若不相信,妾身如何會將自己的終身幸福托付給國公爺?”
雖然最後她並沒能得償所願。
段弘沒有去看國公夫人,隻沉聲說道:“你從不相信我能憑一己之力坐穩這國公的位子,你從不相信我即便不結黨、不獻媚也能位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總覺得我好像明日就會犯錯惹怒陛下牽連九族,你總覺得沒有了左相府的幫襯我就前途堪憂,我,說錯了嗎?”
國公夫人眨眨眼,然後搖了搖頭:“沒有。”
國公爺不說她還沒意識到,在潛意識裏,她是覺得國公爺出身貧寒,沒有家世更沒有根基,這樣的人很難立足京城,因此她才一直勸說父親在朝堂上該多幫襯著國公爺,他們好歹是一家人。後來有了子女,她仍舊不相信國公爺和這國公府能給她的子女最好的榮華富貴,因此她故意讓兩個孩子多跟娘家人親近,她始終覺得左相府比國公府可靠,她始終覺得左相府比國公府強大,而如今左相府沒了,這國公府卻一如既往。
過了一會兒,國公夫人又道:“縱然如此,國公爺您又為什麽非得將陳氏趕盡殺絕?您可曾想過他們是我的親人,是我的依靠?”
段弘沉聲道:“不是我非得將他們趕盡殺絕,而是他們原本就走在一條死路上。”
“不過就是些鏟除異己、結黨營私的事情,做過這些的又豈止我父親一人?國公爺這是要將滿朝文武殺盡了嗎?”國公夫人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
暗歎一聲,段弘道:“用下作手段鏟除異己的人確實不止你父親一人,結黨營私的人確實不止你父親一人,可是再沒人敢毒害朝廷命婦,再沒人敢殘殺後宮嬪妃且意圖謀殺皇子,更是再沒有人敢覬覦陛下那個位子。”
國公夫人怔住,隱約聯想到了什麽,卻是不敢相信:“你說什麽?他毒害了哪個朝廷命婦?又殘殺了哪個嬪妃和皇子?”
段弘蹙眉,心裏生出兩分不忍:“別問了。”
他知道陳江做過的那些事他的妻子都不知道,原本隻要她不跟左相府太過親近,他也不至於待她如此,可偏偏她是左江的女兒,偏偏她什麽都不知道。
“你說啊!”國公夫人一把抓住段弘的胳膊,歇斯底裏地喊道,“我不想到最後我還是什麽都不知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麽非得淪落到這個境地?!”
“你沒做錯什麽,”段弘暗自歎息一聲,“雪君不是病逝,是陳江為了能讓我娶你而給雪君下了毒。”
國公夫人怔了怔,突地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就流了淚:“我就說……我就說你這樣的一個人為何隻對我如此狠心,你既然知道,又為何要娶我?!”
“……因為陛下需要陳氏。”
“因為陛下需要……哈哈!不愧是忠心不二的段國公,隻因為陛下需要你就能娶仇人的女兒,隻因為陛下需要你就能隱忍這麽多年,真不愧是為世人稱頌的忠臣!”大聲地罵完,國公夫人又低聲泣道,“可你們憑什麽這樣對我……憑什麽啊……”
當時的確是她求父親想辦法讓她能嫁給段弘,可父親竟毒殺了段弘的發妻,這是將她置於何地?國公爺明知道她是他殺妻仇人的女兒,明知道他一輩子都不會愛上她,卻隻因陛下需要陳氏輔佐就娶了她,這是將她置於何地?是不是她的兄弟、她的姐妹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卻唯獨她被蒙在鼓裏?
看著她整日癡心妄想地做著夢,他們是什麽感覺?覺得好笑嗎?覺得有趣嗎?可曾有人心生不忍想要幫她清新過來?可曾有人心生憐憫想要將真相告訴給她?沒有,一定沒有,不然為什麽她到今天才知道這件事?
“對不起。”長久的沉默之後,段弘隻說得出這句話來。
他這一生不負天下不負君,卻唯獨辜負了兩個無辜的女人,一個因他紅顏薄命,一個因他嚐盡心碎,在外他是受人敬仰的英雄,可回到這國公府裏,他就隻是個失敗的男人。
國公夫人不語。
想了想,段弘沉聲道:“我想將傲兒送去從軍,他那性子需要磨礪一番才能入朝為官,你若怕他吃苦,便是讓他去經商還是隻讓他做個閑人都可以。”
突然談及子女,國公夫人猛然回身,擦了擦眼淚,振作精神道:“傲兒的將來,國公爺決定就好,今日找國公爺來,本是要說另外一件事。”
她自己的事情已經怎麽樣都好了,但傲兒和萱兒的事情她一定要國公爺給個承諾。
“你說。”
原本國公夫人還有些羞愧,但此時卻理直氣壯道:“萱兒的嫁妝怕是不夠。”
“嫁妝不夠?”段弘挑眉,“什麽意思?”
她不是一直在給子萱籌備嫁妝?國公府的庫房都被她搬空了一半,還不夠?
“原本是夠了,但左相府被抄,寄放在左相府的那些就都被收走了,國公爺您看是要去向陛下討要回來,還是再給萱兒另備一份?”
段弘一愣,旋即滿心無奈:“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處理。”
盡管段弘沒說他要怎麽處理,但國公夫人要的隻是這句話而已,她相信隻要段弘答應的,他就一定會做到。
定了定心神,國公夫人又道:“過往的事情都是我的錯,國公爺若還心有不滿,怎樣為難我都可以,但傲兒和萱兒是您的兒女,將來若他們有難,我希望國公爺能照拂一二。”
怔了怔,段弘突然就站了起來:“你還是不信我。”
這話說完,段弘抬腳就走。
望著段弘的背影,國公夫人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段弘的場景,那時皇帝所率領的大軍已經攻破京城,因為早已跟陳氏結盟,所以入城後皇帝和段弘就直奔陳府,也就是左相府,而國公夫人第一眼瞧見的正是段弘堅毅的背影,那時的段弘也是龍行虎步,走得那樣堅定,那樣坦蕩,不曾回頭,國公夫人最先愛上的就是那義無反顧的背影。
如今細細回想,國公夫人發現自己看得最多的就是段弘的背影,沒嫁給他之前,她躲在府裏偷看他時就總找不對地方,看到的十有八九都是背影,後來嫁給他了,她也總是走在他的身後,他從不回頭,她的視野裏就隻有他的背影,而今天,她最後看到的還是背影。
悲從中來,國公夫人隻覺得喉頭一腥,卻強自將這一口血咽了回去,緩緩起身。
“春靜,我乏了,扶我回房。”
“是!”春靜立刻上前,扶住虛弱的國公夫人往寢房走去。
路上,國公夫人又道:“春靜,待萱兒出嫁之後,去月山寺請位大師來,在悅蘭居的後院開一個佛堂。”
“夫人?”春靜一臉錯愕地看著國公夫人。
國公夫人卻不再言語,累極了似的,連走路都是閉著眼睛,全憑春靜引導。
鼻頭一酸,春靜就紅了眼眶:“奴婢知道,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安排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