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 番外之慈悲
世上好像有些人,天生就是為什麽而存在的。
莫可五歲被前任國師奈何撿回了白馬寺,那時候開始起,他就是為了一個使命而存在。
奈何國師在世時總是說,他是大順上下五百年來最有慧根,和佛門最有緣的弟子,然後神情複雜地長歎一聲,終究不是一般人啊。
莫可聽著,也不知道是懂了沒有,雙手合十,低眉斂目道一句‘阿尼陀佛’。
放酴醾離開,是他的私心,也是他的贖罪。
佛門講究因果,是他讓他變得那麽嗜血,自然也該他去解那個果。
但無論如何,他都是有私心的,從廢棄的寺廟回來後,莫可便跪在佛主麵前懺悔了三天三夜,直到有沙彌通報,說有貴客來。
莫可緩緩起身,在原地靜靜站了一會兒,這才邁開腳步走出大雄寶殿。
來人是琅王爺,他和長熙陛下也算是苦盡甘來,幾日前麵長熙陛下‘駕崩’離朝,他今日來,應該是來告辭的,畢竟此去山高水遠,此生大約很難再見了。
“王爺。”他走到老槐樹下,那光風霽月的男子轉過身,朝他行了一個端端正正的禮,“國師大人。”
“王爺是來告辭的?”
席白川意味深長道:“國師果然什麽都知道。”
莫可隻是無可無不可地衛衛一笑。
“其實除了告辭,我還想來問清楚一件事。”席白川道,“這件事今日我不問清楚,我怕我這一路走得不安心。”
莫可看著他點了下頭,但這裏不是說話的好地方,他引著他去了內室,煮水泡茶,山泉水清甜,茶香氤氳,讓陋室也多了幾分縹緲的禪意。
“王爺想問什麽?”
“我這條命,上輩子就該沒了,現在卻重生兩世……”
他話未完,莫可已經了然:“王爺是怕,這透支來的壽命會不妥?會在某一天突然消失?”
席白川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惘然道:“以前不怕死,現在是不敢死,她和孩子都離不開我,我也不想離開他們。”
莫可捏住袖子,抬手斟茶:“王爺請放心,重生兩世,都是王爺自己爭來的,誰都奪不走。”
席白川抬眼深深地看著他:“國師到底是什麽人?神也?佛也?”
莫可輕輕搖頭:“都不是,貧僧不是神,也並非佛,不過是凡塵一介信徒,遵天命而為,貧僧也沒有改天換命的能力,王爺能有如此奇遇,功勞不在貧僧,若是真的要下個定義,倒不如用‘劫和難’來形容,更為恰當。”
“對於王爺來說,含恨離世是劫,重回天地是難;對於貧僧來說,王爺執念是劫,而遵天命尋法助王爺重生則是難。貧僧成全了王爺的宿命,王爺成全了貧僧的曆練,王爺得到你想要得到的,上天亦不會辜負貧僧的一番辛苦。”
席白川明白了,起身朝他行了一個正禮,然後離去。
莫可目送他離開,淡若琉璃的眼眸依舊不動聲色,抬手斟滿一杯茶,喝了一口,這是今年的新茶,飲時唇齒留香,可惜經不住斟,兩三次後味道便淡了,他喊來沙彌換茶葉,重新煮水,他等會還有一位客人。
靜坐了一會兒,他要等的客人果然來了——曾經的長熙女帝,如今的世外閑人,孟玉珥。
明明是相愛如斯的夫妻,但卻各自隱瞞行蹤到他麵前走一趟,莫可眼底莫名的浮上了一點笑意,這讓他原本那不可琢磨的神秘氣質一下子淡去不少,多了幾分人間的煙火味,玉珥一愣,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心想國師大人笑什麽呢?
再抬起頭去深究他時,莫可剛才那點塵味已經煙消雲散,此時的神情又是遙遠得像畫中人,在黃昏暗淡的光線襯托下,單薄且蒼白。
這位曾經的長熙女帝最近心裏有一件事特別困惑,她說她經常夢見各種各樣奇怪的事,那些事她不曾經曆過,但卻感同身受,她覺得很不可思議,說著忍不住身體向前傾:“國師……我覺得這不是夢……”
自然不是夢,那是她上一世的記憶。
莫可微垂著眼眸,他倒是沒想到,她竟然能想得起那些事。
玉珥立即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國師,您要是知道這是為什麽,一定要告訴我實情啊。”
莫可眉宇間露出了一點為難,像是在認真思考,半響後,他道:“陛下既然說夢境裏都是您和琅王爺的畫麵,何不親自去問一問王爺。”
“我怕是我胡思亂想。”玉珥垂頭喪氣。
莫可反問:“就算是胡思亂想,問一問又何妨呢?”
像是忽然被點開了靈竅,玉珥豁然開朗:“是啊,就算是胡思亂想的那又怎麽樣?我問問而已。”說著她又笑了,起身道,“聽國師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玉珥叨擾了,告辭告辭。”
莫可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身影,不禁搖頭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小沙彌端來燒開的山泉水放在茶桌邊,看莫可用手指沾了水漬在桌子上慢慢寫下席白川的名字,恍惚想起順熙二十三年末時,他也曾在桌子上寫了這個名字,那時候他就說,他要去救他,這是他的使命,那時候他始終想不明白原由,大著膽子問:“師父,我們出家人不是從來不涉黨爭的麽?為什麽您要這麽幫琅王爺?難道是琅王爺許諾給了師父什麽好處?”
莫可看著他微微一笑,起身走到廊下,他的眼眸總是清清淡淡的,好像對什麽都不在意,又好像把什麽都放在了心上,他不過而立之年,可眼神裏已經透出一種洞察世事的滄桑。
他伸手接了一朵從高高的樹枝上落下的梅花,手指輕輕一彈,花瓣旋轉著落在廊下水榭,隨著小溪流水流走。
身後的沙彌看著那落花從高處落在他指尖,最後卻還是落回了水裏,和開始一樣的結局。
沙彌看著那落花從無到有,又從有到無,忽然感覺更加迷茫了。
“一切無心無住著,世出世法莫不皆爾。”莫可雪白的袍角從朱紅色的門檻一掃而過,如一縷清風,飛過了五洲大陸,“皇朝皇權,與我們出家人從來無關,我們服侍的從來都不是君王,而是本心。”
上善若水,心之所向。
救他是使命也是本心,如果真的下個定義,那本心大於使命。
即便,他本身就是為這個使命而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