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章 番外之花嫁
“聽說今日付大人在嫡公主駕前,直言他喜歡的人是小姐您呢!”
‘吧嗒’一聲,畫眉的騾子黛失手落地,安歌震驚地抬起頭:“你說什麽?”
丫鬟深知自家小姐愛慕,也不敢拐彎抹角,抿唇笑道:“是真的,奴婢的表姐在東宮當差,那日省親她親口對奴婢說的。”
安歌很難描述她此時的心情,忍不住抬手掩唇,隻感覺有種苦盡甘來的感動。
……他是認真的麽?
他真的,也喜歡她嗎?
右相府和付府其實隻隔著一條街,她忽然有些衝動,想要親口問問他此話是否當真,但邁出去一隻腳後,終究是不敢地縮回來。
丫鬟的嘴巴不嚴,這件事傳到了她哥哥的耳朵裏,那是個不正經的風流公子,第一次聽說他的小妹竟也有喜歡的人,那人還是他的同窗好友,立即就轉著把扇子跑來:“小妹,聽說你喜歡付家的小子?不得了啊不得了,你也沒見過付子墨幾次吧?怎麽就喜歡上了?莫不是小妹你也與帝都那些女子一樣花癡,就衝著付望舒的才子之名?”
她羞惱跺腳:“哥哥!”
“哈哈哈。”
因著這事,她被哥哥好一番調笑,好在付望舒為人不錯,哥哥也欣賞他,倒是願意撮合他們,想了想,他道:“後日有個瓊花宴,哥哥帶你一起去,如何?”
瓊花宴又名賞花宴,三四月春回大地,萬物複蘇,百花齊放,正是文人墨客最愛辦各種各樣宴會的時候,瓊花宴上會展覽各種鮮花,付望舒愛花,往年都會去看,今年也應當不例外。
她咬了咬唇,點頭答應。
瓊花宴那日,哥哥攜了她一同赴宴,在一片花團錦簇中,果然找到了付望舒。
“子墨兄。”
他轉過身,看清來人,也還了一禮:“正卿兄。”
安歌就站在哥哥身後,她原本滿心都是他,可等了真正見麵,反而不敢去看他,微微低著頭,還是他回頭時先看到她,作揖道:“安歌小姐也來賞花?”
她愣了愣,連忙福了福身還禮:“付大人好。閑來無事,隨哥哥來看看。”
哥哥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兩人互相客套,手中一把扇子轉得就要飛起來,睨著付望舒笑問:“這瓊花宴上,可有子墨兄看得上的?”
付望舒聞言偏頭去尋花,幾乎是第一眼,他的目光就被高台上幾株綻放極致的牡丹吸引住了全部目光,頓時笑道:“那牡丹甚是不錯。”
那時,安歌也恰好在看花,一時不防,將心裏的話也說了出來:“那牡丹甚是不錯。”
兩人幾乎同時說出聲的,話音落,都不由自主地朝對方看去。
他的眸子漆黑明亮,總是含著三分淺薄笑意,她雙頰微紅,連忙避開頭,看向了另一邊,她本已經極為尷尬,偏生哥哥還故意揶揄:“你們兩人倒是心有靈犀。”
她立即回頭嗔了他一眼,哥哥哈哈笑道:“既是覺得不錯,那我們便買下來吧,一半送去尚書府,一半送到右相府。”
付望舒搖頭一笑,轉身正正經經地看著她:“尚書府就不必送了,牡丹之色,唯襯蘇小姐,好花理應贈佳人。”
……
那幾株清豔的牡丹最終還是都上了右相府的馬車,回府路上,她持著那支盛開的牡丹花不知不覺出了神,冷不防花枝被哥哥抽了過去,她一驚,立即要去搶回來,哥哥扇子一橫擋住了她,將花在鼻尖輕輕嗅了嗅,意味深長地笑道:“唯有牡丹真國色,我的國色小妹啊,看來為兄不日就要做他付子墨的兄長了。”
她霎時間羞紅了臉:“哥哥!”
“哈哈……”
可惜好景不長,昭陵州爆發瘟疫,皇帝陛下欽封他與嫡公主為欽差,即刻南下救災。
昭陵州風險,她擔心他的安全,連忙拜托哥哥將她從白馬寺求來的護身符送去,又叮囑不能說出是她所贈,哥哥瞪圓了眼睛:“你讓我以我自己的名義去送一個男人護身符?”
“……拜托哥哥了。”
哥哥呼出一口氣,一手轉著扇子一手轉著護身符,直接去了尚書府,將護身符丟在他的桌案上:“喏,此去昭陵,前路凶險,戴在身上。”
“正卿兄,這是何意?”
“哦,我小妹特意去白馬寺秋來的給你的護身符。”
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贈男子親自求來的護身符,言辭間本身就曖昧,付望舒不傻,哪裏會不懂言下之意,立即正色道:“蘇小姐美意,子墨萬分感謝,但無功不受祿,還請正卿兄恕子墨不能收下。”
“你不要?”
“不能要。”
“當真不要?”
“確實不能要。”
好的,他的小妹這次是滿心愛意錯付了。
哥哥回來後如實轉達了付望舒的話,安歌怔了怔,拿著護身符失魂落魄地回了房。
他說‘不能要’,拒絕如此幹脆,不給她留半點希望。
可他既然是‘不能要’,又為什麽要對嫡公主說出那些話?她微微側頭,看著桌案上的花瓶,那裏插著幾株瓊花宴上的牡丹,隻是盛容不再,已經有些枯敗了。
第二日清晨,她做了一個決定,她要隨他去昭陵!
她乃名門閨秀,一言一行皆遵從禮義廉恥,一生從未越界,追著他去昭陵,是她第一次放縱。
行軍千裏,水路陸路她都跟著他,與其說求答案,倒不如說是求心。
求心,問心,原來他從未喜歡過她,他心心念念的,從來都不是她。
她幾乎是落荒而逃地從昭陵回到帝都,然後數月閉門不出。
他協助嫡公主破案回朝已經是八月,她心裏隱隱希望著他會登門來看她一下,然而直到皇帝在擇聯姻公主時,他都沒有出現。
他忘了她了。
他忘了曾不遠萬裏追著他去災區的蘇安歌了。
心碎之事不隻這一件,那日父親早朝後匆匆而來,對她道:“安歌,順蒙聯姻,陛下無適齡公主下嫁,今日在禦書房跟爹爹說了,有意收你為義女,封為公主遠嫁,你可以願意?”
遠嫁,蒙國。
她自然是萬般不願,然而皇帝的‘詢問’也不過是表麵言語,如若他們沒有一個站得住腳的拒親理由,皇帝又怎麽可能放過她?
拒親理由?她一下子就想到那個人,如果、如果他願意娶她……
她知道自己這個想法很不應該,明知道他是不喜歡她的,又怎麽願意娶她?可她愛了他那麽多年,從他還不記得她的時候就愛著,她真的很想親口聽聽他的答案。
“子墨,子墨,你娶我好不好……”
天知道她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說得出這句話,她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要嫁做人婦,在她的幻想裏,以她的身份和品行,是值得她未來的夫君好好愛惜的,哪裏曾想過,最後竟然是她以近乎被卑微的語氣求他娶她。
而且,得到的還是一個無言的拒絕。
她步步後退,悲哀地看著他。
她想要聲嘶力竭地問他,你真的一點點都不喜歡我嗎?這兩年我們走得這般近,你當真半點感覺都沒有嗎?
可她今晚已經將名門閨秀的自尊丟得一幹二淨,她又怎麽敢再丟僅有不多的一點點希望?不問出口,她還能懷揣著也許他有別的難言之隱,但一旦問出口,無論得到什麽樣的答複,她都會是絕望的。
她笑了笑,轉身離去。
就當她今晚不曾來過。
後來,皇帝收她為義女,封號安和,賜婚蒙帝,兩國永結秦晉之好。
出嫁前三天,她聽說鬆山的牡丹開了,近幾日她心情陰鬱,想著去看看花,永別帝都之前,起碼留點笑容給她的父親和哥哥。
她喊了丫鬟一起出門,未曾想在鬆山之上,她竟然看到了他。
原來,他也能特意為了牡丹來走這一趟。
“今年的牡丹,開得好嗎?”
他看著她點頭:“好。”
“那就好。”
她揮退丫鬟,走到他身邊蹲下,細細看那牡丹,啞聲道:“後天我就要出嫁了,想來今生再無緣回到帝都,蒙國的牡丹好像也沒有帝都的好,這次算是再來看最後一眼。”
他垂眸看著她,眼底色彩晦澀不清:“你若喜歡,以後每年牡丹花開,我都讓人給你送一些過去。”
“不用了,就算是從這裏送去的話,也找不到在這裏賞花時同樣的感覺了。”她笑著拒絕,“今天,我看個夠就好了。”
“我陪你。”
“多謝。”
那天他們看了好久好久的牡丹,鮮少言語,仿佛真的隻是為牡丹而來,日薄西山,丫鬟來提醒她該回去了,他也道時辰不早該下山了,她點點頭,剛想要起身,忽然覺得不甘心,忍不住再看看他,輕輕咬著下唇,強迫自己提起笑容:“我……為你再跳一支舞,好嗎?”
他怔怔地看著她,她膝行過去,和他額頭相碰,聲音顫抖:“就跳,當年的驚鴻舞。”
她慢慢起身,舒開廣袖,一如當年那樣乍然擲出。
一曲驚鴻,無絲竹,無雅樂,這是她跳過最單調的舞。
可是有什麽關係呢?看的人是他,她心心念念的他,便值得她能用她此生最大的力氣去跳。
怒放的牡丹一朵朵互相擁簇著,她輕雲出袖,激蕩過花叢,旋身起舞時,雪白的花瓣隨著揚起,如漫天的絨雪,而落地時的細微聲響,是她唯一的和聲。
一舞到了盡頭,她從綢緞之上旋身落地,這次,她不會腳軟了。
“好看嗎?”她帶著笑看著他。
他眼底分明是有鬱痛之色:“好看。”
她紅了眼眶:“……好看就好。”
當年以驚鴻與他結識,今日以驚鴻與他分別,她此生,再也不會為驚鴻而舞了。
她慢慢收了水袖,最後再行一禮,然後決絕離去。
九月末,蒙國使團進帝都,而大順的聯姻使團也從安定門而出。
天子嫁女,場麵空前絕後的隆重,陪嫁的嫁妝,伺候的侍女,護衛的禁軍,浩浩蕩蕩近萬人,著大紅衣裳,提龍鳳燈籠,從宮門口排到了安東門外。
安歌一身大紅繡紋嫁衣,長跪拜別皇帝和父親,由哥哥送上出嫁的車架,哥哥扶著她上車,卻久久不願意鬆開手。
她此去做嫁做人婦,在異國他鄉的生死榮辱都隻能靠她自己,他再想護著他的小妹,也有心無力了。
安歌勉強提起笑:“父親年邁,今後妹妹侍奉不到,隻能拜托哥哥了。”
“我知。”哥哥緩緩鬆開她的手,“你,一路保重。”
她點頭,放下紅蓋頭,轉身進了車架。
外頭一通唱喝,使團啟程,她端坐在車架中數著腳步,一直到出城門,她都沒有等來他要等的人。
其實那日鬆山他們已經告別過了。
他說你此行蒙國山高且路遠,要珍重。
他說整個大順都是你的靠山,請安心。
他說蒙帝賢名在外秉性忠厚,是良配。
他說子墨即日便要南下賑災,不遠送。
不遠送……原來是幹脆不送。一個苦笑的還沒成型,忽聞車架後丫鬟驚呼,她怔了怔,看向窗簾。
那日,安和帝姬遠嫁蒙國,十裏牡丹花開傳為佳話,她一身嫁衣坐於車架之中,素手掀起窗簾看他以花送嫁,一片花瓣隨風而入,落在她的衣裙上,不多時,淚濕兩襟。
……
“楊將軍,我們到哪裏了?”
“回稟公主,前方正是順蒙兩國交界,單翼峽穀。”
“哦,我記得單翼峽穀和雙翼峽穀比鄰,別走錯了。”
“公主放心,不會的。”
……
“公主!風沙來了!”
……
順熙二十一年十月初,聯姻使團於雙翼峽穀遇襲,全軍覆沒,安和公主不幸罹難,消息傳至帝都,滿朝震驚。
***
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
唯有安歌真國色,驚鴻一舞動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