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舊疾複發
石清嫣聽說錢若水要搬回東院,早早地梳洗打扮,等著蕭雲卿安排侍寢。可蕭雲卿一個時辰前,突然出府,至今仍未回來。她左等右等,從日出等到日落,沒有把杜恪辰等來,卻等來了寒風突至,她便取了外袍到門外等著,以為能見到杜恪辰一麵。可人是等來了,卻還多了一個錢若水。他們共乘一馬,一路上有說有笑,如同一雙璧人。
石清嫣拿著外袍的手漸漸收緊,骨節泛青,她隱於廊下朱漆圓柱,望著他二人親密地相擁而入,杜恪辰用他的大氅包裹著錢若水嬌小的身子,錢若水安靜地依靠著他,舉止自然,如同一對尋常的夫妻。
“石姐姐,你怎麽在這?”閔雅蘭不知何時站在她的身後,冷眼旁觀,“你這不會是嫉妒我錢姐姐吧?跟你說,你不要跟錢姐姐爭了,像我這樣不爭不搶,樂得逍遙自在。”
石清嫣眼中有淚,背對著她悄然拭去,“你我都是王爺的侍妾,說什麽爭不爭的。”
“這倒也是。”閔雅蘭上前握著她的手,“像錢姐姐這般絕色的人兒,你我是比不過的。出京時,我早已明白,你我隻是陪襯。皇上體恤王爺成婚多年未育子嗣,才會讓你我二人陪嫁到此。王爺能看上我們,是我們是造化,看不上也是再正常不過了。姐姐不必傷懷,王爺對錢姐姐雖好,也是會膩的。到時候,姐姐便能伺候王爺了。”
石清嫣哪聽得了這些,一甩衣袖,揚長而去。
閔雅蘭撿起她遺落的外袍,輕輕歎息,“真是看不開。”
還未入冬,橫刀閣已燒旺了暖爐,一室溫暖。
前些日子,杜恪辰日夜操勞,為了查明錢若水被刺殺一事幾夜沒有闔眼。自錢若水搬到橫刀閣後,他搬到書房,向來嗜睡如命的他,竟然失眠了。興許是被錢若水遇刺一事讓他對軍中諸務憂心衝衝,生怕有人再次對錢若水利,不敢讓自己沉睡。等到此事平息過去,錢若水的傷無礙,他便著手整頓軍紀。這一連半月,他都早出晚歸,督促鎮西軍的操練,不讓他們有一絲的懈怠。
如此一來,他的膝蓋已負荷不了他連月來的奔波勞累,被錢若水強拉下馬後,他的舊疾終於複發,來勢洶洶,疼得他幾乎站不直。
“要不要請大夫?”錢若水聽說過他有腿疾,“還是讓管易來瞧瞧?”
杜恪辰製止她,“都別,也別聲張,休息一下,明白便好了。”
“你別死扛了。”錢若水扶他躺下,輕輕揉動他的膝蓋,“怕知道了丟臉吧?”
杜恪辰忍得冷汗直冒,被她這一番手法嫻熟的按摩,倒是緩解了不少,“本王是怕管易遷怒於你。晌午在軍營的時候,本王與人對練,感到膝蓋吃力過重,便沒有再繼續。管易隻當本王回府休息,並不知道本王回來後又去接你。要是讓他知道,你把本王扯落下馬,不知又該如何數落你。”
管易對她的敵意,她能感覺到。雖然管易極力避免與她照麵,可是每次無意中遇到時,他總是不冷不熱。若非夏辭西的買賣契約上指明由她代為選購牲畜,隻怕管易早就自己動手。總之,她與管易、與鎮西軍的心結,是想解也解不開的。
杜恪辰能這般為她著想,她心中微暖,指尖的力度也弱了半分,“那你也不能硬扛著!”
“老毛病了,休息半日便好了。”杜恪辰伸直雙腿,長歎道:“要不是這腿,本王定然要掃蕩漠北,不讓蠻夷肆虐。隻可惜,當年沒有抓住機會。”
“我聽說王爺這傷是在劍門關受的,中了毒劍。”關於杜恪辰的英勇事跡,全大魏都在傳,錢若水想不知道都難。
五年前,杜恪辰與氐族在劍門關大戰,雙方勢均力敵,苦戰三日三夜,仍不分勝負。而此時,先帝病重,連發五道八百裏加急,召他回京。然而,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杜恪辰年少征戰,隻差這一役的勝利,便能統一中原,他豈肯輕易退兵。唯有拿下這一戰的勝利,他才能不負父皇重托。
氐族中有一勇士名叫冉續,是杜恪辰生平最大的勁敵。也正是因為他的驍勇善戰,而讓杜恪辰久攻不下劍門關。
為了盡快除去冉續,攻下劍門關。杜恪辰在商議休戰之時,派人潛入冉續的中軍大帳,與他裏應外合。到冉續死的時候,都不知道他是被人出賣。這是杜恪辰贏得最不光彩的一仗,可他也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他的腿受了重傷。當時太醫的一致意見是截肢,可杜恪辰硬扛下了割骨之痛,才保住了他這條腿。
三個月後,新皇登基。他凱旋而歸,受萬民景仰。
而在那之後,杜恪辰便避居西北,守護大魏的邊境。
錢若水曾一度以為,他沒能及時回來見先帝最後一麵,無顏繼續留在京城。後來,聽錢忠英說起朝中諸事,對今上頗有微詞,她始知先帝屬意的繼位人選是厲王杜恪辰,而非今上。而杜恪辰是被今上發配邊疆,無詔不得入京。
今上要她入涼州為厲王側妃時,她一度以為杜恪辰有不臣之舉,今上派她來監視他。可到了涼州,風平浪靜,杜恪辰終日無所事事,並無異常舉動。
杜恪辰也陷入回憶,橫刀立馬的日子似乎已離他太遠,“冉續那廝的箭術精湛,沒命中本王的心髒已經是萬幸。”
“其實,我覺得王爺行軍布陣,總是操之過急,不敢徐徐圖之,以最小的傷亡獲取最大的勝利。”錢若水看過書房的兵法,有杜恪辰六年征戰的全記錄,他也在當中作了批注,卻並未總結得失,“王爺總想以最短的時間戰勝敵人,卻忽略了勝利的成本。王爺看過每一戰的傷亡統計嗎?狼口關八萬,劍門關三萬。”
杜恪辰閉上眼睛,喃喃道:“戰爭總是會有傷亡。”
“沒錯。可兵法有雲,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錢若水拿了湯婆子敷在他的患處,“可王爺隻知衝鋒陷陣,不知迂回,而令多少人妻離子散。”
杜恪辰驟然開眸,掃掉錢若水按在他膝蓋上的手,“你這是在為你父親的行為開脫嗎?認為是本王決策失誤,才會令狼口關一役慘敗。”
錢若水訕訕地起身,走到燭台前剪掉垂淚的燈芯,“當年,災荒四起,糧倉已無糧可調,僅餘的數百石糧食,被我爹調往賑災,接濟災民。糧倉固然還有存糧,可一旦悉數調往狼口關,大魏將麵臨無存糧的局麵。王爺可以想一想,那八萬將士固然可以不死,可這往後三年間,將有多少的百姓被餓死,田地將無人耕種,你鎮西軍的糧草輜重又要去哪裏籌集?”
“這都是錢忠英教你的嗎?”杜恪辰神情複雜,額上青筋盡露,“本王記得狼口關一役是八年前,八年前你不過是七歲的孩童。”
“我自開蒙起,便是由父親親自教導。”錢若水並不是為錢忠英開脫,而是在講述一個事實,這與由誰教導無關。“從我娘死後,父親便把我帶在身邊,他每一道折子我都看過,先帝的朱筆批注,我也看過不少。他拒絕向狼口關繼續提供糧草,也是先帝親批的。”
“你胡說!”
“我有沒有胡說,王爺心裏明白。”錢若水點到即止,“我想王爺現下應該不想見到我,我還是回東院吧。”
杜恪辰看著她走得飛快的腳步,心中更是不悅,“回來!你要是走了,誰伺候本王!”
“我去請石夫人過來,我想她一定很樂意伺候王爺,也會為王爺保密。”
杜恪辰動了動膝蓋,沒有方才那般撕裂的疼痛,他起身,大步朝錢若水走去,高大的身影將她攏住,“本王可不想聽石清嫣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他擋在門前,麵色淒楚,如是被遺棄一般,可憐兮兮。
她發笑,“可我的話不太中聽。”
她的話雖不好聽,卻很中肯。管易也曾對他說過,他用六年的時間統一大魏,太過急功近利,以至於付出慘重的代價。如今五年過去了,大魏因戰爭而空虛的國庫,至今而是空空如也,再也負荷不了再一次的征戰。這也是他選擇避居西北的另一個原因。
“那我們換個話題,同本王說說,你今日到農莊的收獲。”杜恪辰執起她的手,坐到榻前,紗幔低垂,紅燭垂淚,別有一番旖旎之色。
錢若水掙開他的手,驚覺二人共處一室,夏菊不知何時已經離開。
她喉嚨發澀,“那個,我還是回東院吧,夜已深,王爺歇息吧。”
“你這是怕本王嗎?”杜恪辰挑眉,好奇地看著她漲紅的臉。
“妾身隻是覺得,身上的傷疤太過醜陋,不敢嚇著王爺。”她隻有在心虛或是生氣的時候,才會自稱妾身。
杜恪辰啞然失笑,往後一倒,躺在榻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昨夜不知道是誰,扯了衣襟露出傷疤……”
“那又是誰,瞧見我要脫衣服沐浴時,跑得比兔子還快!”
錢若水作勢要解衣服,“王爺,你這是想妾身侍寢的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