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臨別
雖然不是出自於他的本心,但是他還是尊重她的選擇,不願讓這宮牆束縛了她的張揚。她本該活得恣意,卻落下一身的傷病。
他不能以身相代,隻好放手。
“不過,在臨走之前,我還為你請了一個大夫,你服完他開的方子再走。”杜恪辰輕撫她的臉頰,把她攬在懷中,“你不能離開太久,我會想你,待我得勝還朝,我希望你也回來了,好嗎?”
錢若水淚流不止,心中痛感再生,她咬牙忍下,卻遲遲沒有答應。
“我如今已是天下之主,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還是會把你抓回來的。”杜恪辰力圖讓自己的語氣輕鬆,可無盡的惆悵還是充滿了悲傷,“你想想啊,要是你一直不回來,那些朝臣們就會讓我選秀女充入後宮,到那時你又該生氣了。所以啊,你要早點回來,知道嗎?”
錢若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緊緊地摟住他的腰,聲音哽咽,“那不是很好嗎?身為帝王就該雨露均沾,延綿子嗣,江山永固。”
“你說過的,你不和別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朕會為你守身如玉的。”
“你已經不是厲王了,你是一國之尊,你要為天下百姓著想,不要步廢帝的後塵,他就是太愛祁豔,才會偏執至此。不過,你心中對我有太多的質疑,太多的猜忌,不可能像廢帝那般心無旁鶩地沉迷於情愛之中。等過些時日,你終是會忘了我。”其實,她並沒有非走不可的理由,就是厭倦了互相猜忌。她若是留下來,難保不會再重演往日的一幕幕。她終究是對自己沒有信心罷了。
“你不要忘了,讓我奪位的人是你,如今我做到了,你卻要走了。”杜恪辰把臉一拉,脾氣又上來了,“不行,朕不讓你走了!”
錢若水推開他,“你怎麽能出爾反爾,說話不算話。”
杜恪辰急了,“我說要放你走,隻是讓你出去散散心,而你卻是永遠地離開我,這本就有悖於我的初衷。我不管,就算你一輩子恨我,我也不會放你走。”
“杜恪辰!”錢若水捂著胸口,無言的疼痛蔓延,“你又耍賴!”
“朕如今是一國之君,想耍賴就耍賴。”他在朝堂的威儀此刻已經煙消雲散,在錢若水麵前,百練鋼也成了繞指柔,耍賴又算得了什麽。“因你心中有恨,蠱毒才會發作,隻要你不再恨我,這蠱就起不了作用。而心病還須心藥治,這毒就該是我才能當你的藥引。”
“可我不想為難我自己。”錢若水疼得臉色全白,“你願意看著我一次次地煎熬,可你卻束手無策嗎?說到底,你質疑我對你的感情,一次次地懷疑,一次次地猜測,到最後你連自己的孩子都要懷疑,可你看看現在的我……你也說,我的心出賣了我對你的恨,可這難道不是因為我愛你,才會變得如此無藥可解嗎?”
“我當日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一時的權宜之計罷了,讓廢帝以為你對我並不重要,自然就不會加害於你。你知道我為何選在那日逼宮,因為我得知你提前臨盆的消息,不忍讓你和孩子落入他們的手中,才會涉險逼宮。”有些話不得不說,再不說她就要離開了,就再也沒有說。
“就算是你說的,可你心裏不曾有過質疑嗎?”心有所想,才會有這一番的說辭。
杜恪辰遲疑了,“以前有過,後來就沒有了。”
錢若水目光灼灼,“玄武,你看,我們都不曾對彼此有足夠的信任,這也是你我一再彼此傷害的原因。你剛登基,百廢待興,不可在我身上耗費太多的心力,而我這蠱毒也非一日能解,就讓我離宮出去散散心。我答應你,你凱旋而歸之時,我也會回到宮中。”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是夜,勤政殿內燈火長明,王讚和葉遷守在門口,遣散了執夜的宮人和內侍。
殿中一名一襲黑袍的白發老者,手指搭在杜恪辰的手腕處,診了許久,才道:“陛下傷重初愈,不宜剜心取血。”
杜恪辰露出疲累之色,“你是楚瑜的師父,朕相信你能治好佛兒,這蠱在她的體內終究是傷身,她又是閑不住的人,於她的身子無益。朕明日即將出征,生死未卜,這碗心頭血,先生還是早些取出,以免耽擱了救治的良機。”
正所謂醫者父母心,白發老者並非醫者,一生害人無數,臨到最後卻要解蠱救人,這不得不說是一種諷刺。葉遷找到他的時候,他並無意出山,可廢帝已死,他已無枝可攀,以他十數年來為廢帝培養的細作,杜恪辰可以讓他死一萬次。可他的要求隻有一個,解錢若水身上的蠱,他可以當作從未找到過他。
他垂垂老矣,時日無多,死不足惜,可還有妻兒子孫,終是難以幸免。今上殺戳之名,他早有耳聞,且多名頂尖的細作都命喪於涼州厲王府,死得悄無聲息,直至數月之後,他才得到消息,可在這數月之間,他仍能收到來自涼州的消息,不由得讓他心驚膽寒。
也就是說,杜恪辰一直都知道他的存在,隻是不願正麵為敵,直至葉遷被查出是潛伏多年的細作,涼州這條線才徹底地被斬斷。
當葉遷再一次出現的時候,他才知道這一切不過是一個局,一個保住葉遷性命的局。葉遷自幼跟他,如父如兄,杜恪辰沒有因為知道他的身份而痛下殺手,而是暗渡陳倉,讓葉遷為他所用。這樣的胸襟氣度,杜恪凡根本不及他的一分。這樣的天下之主,他無法拒絕他的要求。
可杜恪辰重傷初愈,又要重新披掛,此時若是剜心取血,於大戰不利。他又怎敢冒此大險,眼看天下再一次易主,生靈塗炭。
“陛下三思。”
“施先生不必再勸,朕意已決,還請速速動手。”他命令王讚和葉遷守好宮門,不得讓任何人闖入。
白發老者歎息,就在他取出一把寒意凜凜的薄葉刀之時,葉遷的刀也從身後抵上他的頸間,“剜心取血,隻是藥引子,你的妻兒子孫還在我手中,你要為他們仔細考慮。”
“你放心,老夫的弱點就在這一家老小身上,否則也不會被廢帝要脅多年。”
勤政殿的燭火燃了一夜,而這一夜和風閣的外殿不見了杜恪辰的身影,錢若水宿夜未眠,輾轉反側。
秋意已至,秋風蕭瑟,卻不及西北朔風剛勁。
她的身子已恢複得差不多,隻因那日虛耗太多,需要長時間的調理才能回到她的巔峰狀態。
這幾日,杜恪辰一回太極殿主持朝會,她便也跟著醒了過來,繞著和風閣跑步,她可不想成為弱不禁風的病美人。
可這一夜,杜恪辰沒來,她卻睡不著了,一早便起了身,把自己包裹嚴實,出了和風閣跑步。
往常這個時候,宮人們已經開始忙碌起來。宮裏的人不多,主要是伺候勤政殿的杜恪辰用膳、早朝,可她從和風閣到勤政殿的這一路,卻不見幾個宮人。
她沿途好不容易看到一個內侍,抓過來一問,才知今日是杜恪辰出征的日子。
她心中一緊,大步朝勤政殿跑去。
殿前侍衛甲胄周全,麵容肅穆,紅纓地寒風中淩亂地飄揚。
龐統立在正中,他如今是驍將營的統帥,褚傳良擢升鎮西大將軍,守衛西境,其中驍將、神武等四營被調回京師,餘下二十萬鎮守西境,威懾西戎。
這時,殿門打開,杜恪辰一身銀甲大步流星走了出來,昂揚的身姿一如初見。她似乎從未對他說過,那日從天而降的他如同神祇般高大威武,讓她看到未來的點點星光。倘若不是遇見他,她或許早已完成今上的使命,安然回京。
人與人的相遇就是如此奇妙,倘若他不是杜恪辰,他們便不會相遇,不會有這一番愛恨糾纏。
她沒有躲藏,穿過執戟而立的士兵,走向步下台階的他。
他的臉色慘白,眉染倦意,眼窩下一片青黑之色,她心頭滾過一陣鈍痛,快步上前。
杜恪辰垂眸往前走著,突然有人攔住他的去路,他正欲發火,抬眸看見是她,眼中微芒點點,笑意從嘴角蔓延開來。
“你今日出征,為何不告訴我?”
杜恪辰皺了皺鼻子,說:“朕怕你傷心難過,哭著喊著不讓朕走。”
錢若水睨他,“你是不是想偷偷走了,就可以食言不讓我走了?”
他眸光一黯,抿了抿唇,從懷裏掏出寫好的手諭遞給她,“你想走的時候,隨時都可以走,沒有人會攔你。”
他如此利落爽快,倒讓她心中犯怵。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她向來坦誠,隻是心裏過不了自己那關。
“你回來的時候,我也就回來了。”他沒有正麵回答,“記住,大夫給你開的藥要按時吃,吃完才能走。”
錢若水沒有拒絕,乖巧地點了點頭。
“還有……”他把一個調兵虎符塞在她的手中,“要是我回不來,你就去西北,那裏還有二十萬的鎮西軍,可以保你一世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