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三日

  城牆巍巍,旌旗飄飄。


  錢若水居高臨下,望見千軍萬馬之中,披了甲衣立在馬上的男子。這一刻,他是如此陌生而又熟悉。倘若她就此放棄他,他的結局顯而易見。杜恪辰會留他嗎?雖然他信誓旦旦地承諾,會饒他不死。可是,成者王侯,敗者寇,夏辭西又該如何麵對自己的失敗。


  可她不得不承認,夏辭西此舉大錯特錯,已然走到今時今日,又何必孤注一擲。他們還有許多的時間,可以慢慢籌劃,隻要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杜恪辰不會不給這個情份。


  在錢若水遲疑的當會,杜恪辰的手心沁出汗來。等待是漫長而焦慮的,隻要她沒有說出選擇他的話,他就難免會認為她完全有可以舍棄自己。想當初,她為了錢家而嫁予他為妾,堂堂世家嫡女,在厲王府倍受冷遇,甚至遭到死亡危險,可她卻堅持到了最後。之後種種,也都是為了完成雲氏重出的目標。


  他很難自信地認為,她會在如此關鍵時刻,放棄她多年來的堅持,而毫無顧慮地選擇他。他是天下的主宰,而成為不了她的主宰,這是杜恪辰一直耿耿於懷的心結。


  “其實,我選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會再離開你。”錢若水坦然麵對自己的內心,可她也無法割舍那份血緣親情。


  杜恪辰能聽到心碎了一地的聲音,生死之間,她會毅然選擇他,可在經過深思熟慮之後,她還是有自己不能放棄的堅守。


  可誰讓他愛她至深,就算是這樣的一個選擇,他仍舊值得慶幸,隻是失望難掩。


  “軍中除了宋平,還有多少是雲氏族人?”杜恪辰整理思緒,正視眼下的戰局,不再被那些失望的情緒左右。


  錢若水離開他的懷抱,“我並不知曉,隻有宋平向我表露過身份,其他人我一概不知。”


  杜恪辰知道問不出什麽,“那朕該去問誰?”


  “這……”錢若水啞然,問誰好呢,是秦仲卿還是何風。


  “算了,不難為你了。”杜恪辰輕拍她的手,“你放心,朕不會像乙未之亂那般全部剿殺,畢竟這八萬人是朕當年辛苦帶出來的將士,他們為大魏立下過汗馬功勞,朕豈會容不得他們。”


  錢若水並不覺得這是他的實話,帝王之心最是深不可測,也最是殘忍。或許他全部的心軟都用在了她的身上,卻並不一定會寬容與她有關的人。


  可有了他這句話,她的心稍安,至少他不會現下便痛下殺手。


  回到商社,平安衝出來抱住杜恪辰的腿,“爹爹爹爹。”


  杜恪辰麵容微鬆,把他抱起,“又淘氣了?”


  平安搖頭,“平安隻是想告訴爹爹,你留給平安的書,平安都看完了。”


  杜恪辰聞言一怔,他覺得錢若水把平安帶得過於拘束,他應該淘氣一些,做一些屬於他的年紀的事情,而不是一味地博覽群書。但是從一個儲君的角度而言,平安完全合格,甚至會是太傅們喜歡的學生。


  “那爹爹帶你玩彈弓?”那是杜恪辰小時候的最愛,沒有之一。


  平安想了一下,回答道:“不好玩。”


  “為何不好玩?”他可是玩了很久一段時間,這應該都是小孩子的最愛才是。


  平安說:“每次都打中,打中之後亞父就不陪平安玩了。平安要是也打中了爹爹,爹爹也就不陪平安了。”


  錢若水大笑出聲,解釋道:“平安很厲害,彈無虛發,每次都能打下一堆的獵物。對了,平安不玩彈弓的,他會射箭,冉續給他做了襯手的弓,他總能獵到小兔子之類的。還常常淘氣把冉續打得滿頭包,冉續就再也不跟他玩了。”


  杜恪辰不禁奇道:“朕不信,他才這麽點大,怎麽可能有如此臂力。”


  “也不看看是誰的兒子。”錢若水自然是不會告訴他,平安的彈弓在他還沒學會走路的時候,她就當玩具給他玩。隻是平安並不知道這是她給的。


  杜恪辰把眉一蹙,“朕的兒子,當如是。”


  錢若水無奈地搖頭,“兒子比自己厲害是什麽感覺?”


  據她所知,杜恪辰在被送進軍營之前,和京城幾大世家子弟都打過架,終日就知道闖禍。


  “朕很欣慰。”杜恪辰缺席了平安的成長,急於了解平安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兒子,可卻發現他的成長浸透了冉續的印跡。


  “是不是在想,應該教平安些什麽,才能不被冉續比下去?”錢若水一語中地。


  杜恪辰哂然一笑,“朕是那麽小氣的人嗎?”


  “玄武,原諒我當年的任性。可我並不知道平安還在人世,我隱約能猜到他還在世,卻不確定冉續會把孩子用什麽樣的方式交給我。”錢若水對此有些自責,“沒能保護好平安,是我當年之失。”


  “你隨冉續而去,是否也是想探得平安的消息?”杜恪辰突然明白她的用意,可她做每一件事情都要兼顧方方麵麵,未免讓他覺得自己之於錢若水用處不大。她太獨立,獨立到不需要他。這種感覺並不好。


  錢若水說:“兼而有之。”


  杜恪辰扯動唇角,把平安交給她,“朕有些乏了,想去歇一會兒,你帶平安玩吧。”


  平安噘了小嘴,“我不和娘一起,娘凶。”


  錢若水磨牙,“你什麽時候學會告狀的?”


  平安躲到杜恪辰身後,“爹你看,娘就是凶。”


  杜恪辰拍拍他的小腦袋,“那你陪爹一起歇著去?”


  平安忙不迭地點頭,隻要不和娘單獨在一起,讓他做什麽都可以。


  錢若水目送杜恪辰消失在廊道的盡頭,隻留下平安稚氣的笑聲,讓人會心一笑,心情也隨之開朗。但她很快斂盡笑意,把龐統叫了過來。


  “備馬,我要出城。”


  龐統卻一動也不動,“陛下有吩咐,您哪也不能去。”


  錢若水早有預料,“隻有我能勸得動夏辭西。”


  龐統卻不這麽認為,不,應該說是杜恪辰,“陛下說,夏大人能做出這等謀逆大事,就已經是孤注一擲,他沒有回頭路可以走,這一仗在所難免,娘娘此去隻會讓他更加堅定而已,並不益處。”


  “不行,他就算有八萬人,也很難有贏的機會。”錢若水相信杜恪辰必有後招,否則他不會如此淡定地漠視。


  “娘娘應該說,是陛下沒有贏的機會才對。”龐統不得不提醒他,“對方兵強馬壯,是我大魏之精銳,這一點您比誰都清楚,而陛下也同樣清楚。一旦形成對攻格局,我方人少,堅持不了太長的時間。若是冉續帶兵遲援,可他帶來的兵也非鎮西軍的對手,勝負還未可知。您如何能確定,陛下一定會贏?是你對陛下太有信心,還是您覺得陛下是在騙您?”


  “可夏辭西他……”


  “陛下說了不會殺他,就一定不會殺他。”


  “那你告訴我,眼下的局麵該如何破?”


  “娘娘可安心等待,不出三日必有結果。”


  “三日?可是冉續到了?”


  龐統搖頭,“臣不是算命先生,算不到這些。”


  “你方才說三日的。”錢若水追問。


  龐統深深一揖,“臣還有事,臣告退了。”


  第一日,大雪。


  杜恪辰因腿疾複發,在屋中一日未出,和平安處得甚是融洽。


  第二日,大雪。


  杜恪辰在城牆上遙望夏辭西駐紮之處,良久無言。


  龐統也有些忍不住,問他:“陛下,這到底要怎麽辦?”


  杜恪辰眉頭深鎖,許久才道:“要不就今夜吧!”


  入夜,他特地在屋中燃了安息香,看著錢若水沉沉睡去,他才脫下錦袍,換上一襲皮甲,手中握著他常用的銀槍,臉上塗了濃重的墨汁,與黑夜融為一體。


  他來到院中,整裝待發的甲士排成一行,靜默等待著。


  “朕已經忘了上一次夜襲敵營是什麽時候,但是朕的驍將營死士出擊,從來沒有失手過。雖然這三年來天下太平,你們都過著安穩的日子,怕是都忘了麵臨生死存亡時,該如何險中求勝。”杜恪辰目光如炬,一一掠過他們手上的兵刃,“隻要你們的刀沒有生鏽,就隻有一個結果。”


  死士俯身行禮,代表他們與杜恪辰同生共死的決心。


  龐統並不隨行,仍是一身常服跟在杜恪辰身後,“陛下,還是讓臣去吧,您……”


  “就你?”杜恪辰睨他,“別忘了,當年死士的甄選,你並沒有通過,你的身手並不適合夜襲,還是留在這裏,替朕守著那個人吧。”


  杜恪辰翻身上馬,“今夜的目標仍與往常一樣,中軍大帳。擒賊擒王,誰先擒獲宋平或夏辭西,朕有重賞。”


  大雪未止,雪上留下淩亂的馬蹄印,很快又被大雪覆蓋,了無蹤跡。


  城門開了又關,對方軍營仍處於沉睡之中,萬籟寂靜。


  這時,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龐統的後頸,“你說過,他不會殺夏辭西,可這又算什麽?是不是等明白我醒來的時候,他會說亂軍之中誤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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