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百官表率
因蕭朗元在禦前失儀,被杜恪辰罰了三個月的俸祿,這本是小事,可因為事關六宮的歸屬,於是京城的世家顯貴都為此而議論紛紛,覺得蕭朗元不就是癡人說夢,盡想著一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這當朝皇後又豈是一個寒門之女,能夠匹配的。
想當年,若不是杜恪辰遠走西北,世家無一人願意讓女兒與他遠赴西北苦寒之地吃苦,又豈會讓蕭氏得了便宜,坐上正妃之位。這正妃之位坐也就坐了,可她又不受寵,又無子嗣,憑什麽肖想中宮之位。以前是錢若水沒回來,權貴之家樂得與蕭朗元結交,可錢若水帶著皇子回來了,那就是另一番局麵了。
說到底,世家有世家的驕傲,且幾代積累才有了樹大根深,又豈會被一個寒門狀元輕易收買。且不說他才學如何,若他真有才幹,也不會多年來一直不得重用,到了杜恪辰還朝時,因為蕭賢妃的關係,才予以重用,而且這樣的重用,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兩相權衡之意,隻有蕭朗元以為自己深得帝心。
因他被罰一案,許多原本與蕭朗元走得近的世家漸漸與他疏遠,朝堂上的同僚,除了他的幾個門生和門下省的下屬之外,也對他沒有先前熱絡。
蕭朗元倒不以為意,覺得這些人都是些目光短淺的,像錢若水這般沒有娘家做後盾的皇後,要不了幾日就會被廢掉,他隻等著女兒上位就能一掃陰霾。其實,蕭朗元的自信除了他本身的清高之外,還有來自樓解言一再示好,更加堅定他定然能穩居國丈之位的信心。
樓解言也是青年才俊,年少時因出使西域諸位更備受關注。但樓解言並非寒門,他是庶出,且與妹妹樓解語不得嫡母所喜,在十歲時被趕出家門,吃百家飯長大。後來得到啟蒙恩師的收留,發奮苦讀,於十四歲那年帶著妹妹出使西域,為大魏與西域的交好奠定基礎,成為大魏與西域通商的第一人,永載史冊。如今,他已是二品大員,禮部尚書,深受器重。但他過不去的始終是樓解語在涼州被毀去容貌,廢去一腿,終生殘疾,曾經美好開朗的女子,如今隻剩下灰敗的臉色,毫無神采的眸子透著一股子看透世事的木然。
樓解言與妹妹一道被趕出家門時,樓解語才五歲,他百般艱辛都不曾讓她受過委屈,就算是與他一同出使西域,他都是嗬護備至。如今與他相依為命的妹妹成了這副模樣,他卻無能為力,哀歎當初自己無法阻止她被賜婚的同時,也恨上了害妹妹的錢若水。當然,他並不認為一個錢若水就能把樓解語害成這樣,內宅陰私他未嚐不明白此中的門道,身為主母的蕭雲卿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可錢若水若是為後,他的妹妹樓解語如何還會有活命的機會,他隻能寄希望於蕭雲卿,若是她為後,他便能尋機會把樓解語接出宮去,就算下半輩子殘了,在他的照料下還能安安靜靜的生活。
於是,樓解言找上了蕭朗元,表示願意全力支持蕭雲卿坐上中宮之位,其中一件就是把錢若水的封後大典無限期地延後。身為禮部尚書,主理封後大典,樓解言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蕭朗元沒能阻止杜恪辰停朝,隻能看著杜恪辰的帝王儀仗出了建康城,而獨守城中的卻是中書令管易。管易因要操辦與霍青遙的婚事,多日來也不太上政事堂議事,隻是偶爾露個臉,且這大年下的也無甚大事要事。於是繼簡颯的遲到之後,管易又被蕭朗元逮了個正著。當場就與管易撕破臉,好一番訓斥。
管易原是理虧,不願與他糾纏,可蕭朗元罵得實在難聽,管易當即就掀了政事堂的桌子,一室寂靜無聲。
“老子出身魯國公府,四歲入宮為今上伴讀,曾與今上出生入死,今官拜中書令,靠的是數十年苦心謀劃。老子與今上滿京城撒歡的時候,你不知道還在哪個犄角旮旯閉門苦讀。今上有心提攜你,你還真以為自己能隻手遮天,連老子你都敢管?”管易雖是名士,可有辱斯文的事情他做過太多,對蕭朗元這樣的人,他也沒有必要裝腔作勢,和他說什麽君子之道,君臣之儀。單就是他與杜恪辰的交情,就已是眾臣望塵莫及。他這番話不是在顯擺,而是在闡述一個事實,他與杜恪辰出生之死的時候,他蕭朗元還什麽都不是。
“你與陛下既是莫逆,就更該為百官表率。”蕭朗元不覺得自己有錯,這些世家子就是恃寵而驕,連朝廷的法度都不放在眼裏。
“在鎮西軍出身的諸位將士心中,老管就是百官的表率。”褚傳良委實是看不過去,他如今是兵部尚書,門下中書平章事,入了政事堂。他這樣的武將,總不願意參與文人的口舌之爭,可從管易掀桌的那一刻時,他的火氣也被撩了起來。
“褚將軍,話不是這麽說的,人不能護短。”
褚傳良抽出腰側佩劍扔在蕭朗元腳邊,微抬下頜,“老子就是護短了,你想怎麽樣?”
這時,蕭長信也圍了過來。兩個身形魁梧的大漢往蕭朗元身前一站,蕭朗元那單薄的身板就不太夠看的,可他仍是不知死活,勢要爭個高下來。樓解言見形勢不對,往他前頭一攔,“這大年下的,蕭大人也是忙糊塗了,今上不在,案頭積了一堆奏折,這才火氣大了些,兩位將軍勿怪。都是同朝為臣,都是為了大魏,可別傷了和氣。”
可偏偏有人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簡颯。
簡颯捧著一堆奏折進來,往另一張完好的案上放了下去,“各部尚書都來領各自的公文奏章,皇上不在京城,還得仰仗各位同僚守望相助,莫不要因些微小事鬧得麵紅耳赤。這大年下的,各位府中也是諸事繁忙,取了公文回去處理好,可以摸魚的就摸魚吧。”
這臉打得真叫痛快,口口聲聲要別人成為百官表率,可自己卻玩忽職守,就算身在府衙,這門下省的文書還是簡颯一人獨立處理,且他還兼著太子太傅的頭銜,每日都要往東宮講學。
誰優誰劣,當下即分。
而經此一役,杜恪辰的嫡係,也就是隨他自西北返京的鎮西軍舊部重臣,與蕭朗元為首的寒門士族,徹底決裂。
說到這些鎮西軍舊部,當中不乏低賤之輩,都是靠著軍功爬到今日的位置,風刀霜劍,論出身並不比這些寒士高貴多少。可軍人耿直,不似這幫窮酸書生,揪著丁點大的屁事,就大張旗鼓地口誅筆伐,那些刻薄的言語,能生生把人逼死。之前是沒惹到自己身上,倒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如今,蕭朗元把苗頭指向管易,管易既是世家又是今上嫡係,哪裏是他可以得罪的。就算是蕭雲卿在杜恪辰最艱難的時候嫁予他為妻,算是一種恩德,可並不表示鎮西軍就該對蕭家俯首貼耳,任其欺淩。
蕭朗元既然有本事把事情做到這個份上,他也就別怪褚傳良和蕭長信跟他翻臉。
簡颯已經很清楚地表明,自己和蕭朗元不是同黨,他為蕭朗元的行為所不恥,就此劃清楚河漢界,方是上策。
可蕭朗元卻不因此困擾,反倒以此為榮,在與世家交鋒的同時,又不忘時常挑起與杜恪辰嫡係的矛盾,好讓旁人知道,他蕭朗元是忠君之臣,為江山社稷奔波忙碌,連帶著還不忘捎帶他那被封為賢妃的女兒。
然而,在這個正月,被評論最多的還是已被立為皇後,隻差一個封後大典的錢若水。她本是側妃,在涼州時多次相幫還是厲王的今上,傾其所有資助被廢帝苛扣軍餉的鎮西軍,在杜恪辰被廢帝設計南征時,隻身入宮為質,其大義凜然,寬厚淑德之名。而後,她為西境之平安,毅然嫁予氐族勇士冉續為妻,平息了西境數十年的對峙局麵。她重回大魏後宮,卻被諸多詬病,這些讀書人隻為烈女不事二夫,卻不知這天下的太平,錢若水居功至偉。沒有她,便沒有四十萬鎮西軍的溫飽,沒有她,就沒有杜恪辰的順利奪位,沒有她,就沒有大魏邊境一夕安然。
杜恪辰與她同赴靈隱祈福,便是要讓天下人知道,他的皇後除了錢若水,再無他人。放眼整個後宮,誰有錢若水的氣魄膽識,能以一己之力,翻雲覆雨。
那些往上遞折子的禦史言官,在這番傳言之下,也都把折子往袖中藏了藏,不敢在這個時候去觸杜恪辰的逆鱗。
於是,在杜恪辰除夕前日擺駕回宮時,京城之內無人喧嘩。一路從正陽門入了宮,於太極殿召見群臣,順便也把靈隱之行由通智大師為錢若水測算的封後吉日公諸於群臣。
樓解言就算想反駁,也無從說起。這通智大師之名,普天之下人所共知,那是得了道的高僧,從不輕易為人卜卦算命,錢若水能得他慧眼,已是難得,更不必說親自選定吉時。
然而,才剛剛回宮,柳太後就鬧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