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庶妹之死
錢忠英是出了名的疼嫡女,世家中廣為傳頌,雖然他為了延續香火,又納了很多的姨娘,但從未越過正室,元配過世後,也沒見他將誰扶正,反倒是讓嫡長女當了家,把錢府後宅一應大小事務都交給當年還是半大的孩子。錢若水在庶妹的管教上,也未有疏失,請了女西席入府講學,錢府小姐應有的份例從不曾苛扣過,向來是比照自己的標準予以供給。但錢忠英卻不曾對她們另眼相待,直至四年前錢若水自涼州回京,提及府中庶妹的親事,錢忠英才幡然醒悟,這些女兒已經長大成人,接手對庶女們的調教。錢若水在洛陽時,錢忠英先後把兩個女兒嫁給了朱家和楊家。一來是為了給雲氏正名加重砝碼,二來是錢府若是勢微,還有姻親可以保證錢若水回宮後能穩居中宮之位。
不得不說,錢忠英思慮深遠,在為夏辭西謀劃的同時,還想要屹立朝堂不倒,足可見其謀略之重。在錢若水回京之後,他激流勇退,保全自身的同時,也是在為錢若水入主中宮提前謀劃。一個沒有強大外戚的中宮,相比起一個位高權重的國丈,朝臣自然更傾向於前者,而錢若水之前的種種經曆,已經讓她的封後之路注定備受非議,他在這個時候選擇隱退,無疑對錢若水更為有利。
雖然說在封後大典之前,朝中衝突不斷,矛盾叢生,議論不絕,但大典已然選定吉日,不容更改,錢若水成為中宮隻剩一個儀式而已,而錢氏的榮耀也會隨之而來。但是,危機也會如影隨形,牽一發而動全身,此時已不僅僅是一人的福祉,關係到整個錢氏的榮辱。
錢家四娘庶出,可畢竟是錢忠英的親生閨女,她嫁到誰家,都難免要與錢府休戚與共。世家大抵都是如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世家的姻親關係卻是牢不可破。杜恪辰登基之初,有意打壓世家,便扶了寒士,讓他們與世家分庭抗禮。可是為了錢若水,他不得不把寒門士族打回原形,以免危及她的封後之路。不得不說,杜恪辰對錢若水的寵愛,已然超過他對權力的掌控。
錢忠英雖然處於不問世事的狀態,但他對朝中的動向卻是了若指掌。崔氏為他生了一子,他就將這個原是杜恪辰的眼線扶了正,既有了嫡子,又是向杜恪辰臣服之意。這也就意味著,錢家未出閣的兩名庶女婚事,不會過於隆重,這也是錢忠英盯囑錢若水試探他口風的意思。可錢忠英萬萬沒有想到,柳太後竟然把心思動到了他的頭上,還是以如此卑劣的手段。
大魏民風並不嚴謹古板,女子未出閣前隨母親四處交際應酬也是常有的事,有了心儀的男子在雙方家長的許可下也是可以常常見麵。比如錢忠英在選定簡颯的情況下,就默許他自由出入錢府,與錢若水互許終身,可二人終究有緣無份。而這一次,柳素“奮不顧身”入水救了錢四娘,本該引為一段佳話,就算是二人成為了夫妻,也不會有人因此詬病。可壞就壞在柳素是在柳太後的授意下精心策劃了這一場“英雄救美”,其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柳家會因此強娶錢四娘,若是錢忠英不同意,柳家把這件事鬧得人盡皆知,錢四娘的名聲被毀,失的可是錢若水和錢忠英的麵子。可若是把錢四娘嫁給柳素,先不論柳素的人品如何,錢柳兩家聯姻,錢四娘握在柳家的手中,錢若水也不好再與柳太後相抗,為了庶妹的幸福,她必是要向柳太後服軟,才不置於庶妹在柳家備受欺淩。既然是嫁與不嫁都兩廂為難,還不如玉石俱焚,來得更痛快一些。
錢忠英很難說清現下的心情,為了保全嫡長女的未來而陪上庶女的一條命,說到底還是他心有偏私,可十指尚有長短,他隻能選擇最為有利的一方。
那一夜,他與四娘徹夜長談。
身為父親,他從未與庶出的女兒有些如此長時間的對話。當時,他記得自己對這件事的處置是送走四娘,找一個和她相似的女子替死,然後在鄉下為她找一個普通的男人平平淡淡的過完下半生,等到日後有合適的機會,再將她接回來。有她今日之功,他這個父親必不會虧待她。
可沒想到,他才剛回房歇下,就傳來四娘上吊的消息。他趕過去時,四娘已經咽氣了,留下了一封遺書。她不想拖累錢家,也不願與為錢若水與柳太後相爭的顧慮,若是依錢忠英的計策,日後難免會給錢府留下麻煩,不如就此一死,不讓錢家受製於人,也讓柳太後再沒有算計錢府的機會。她平日雖不得父親疼愛,但她終歸是錢家女,知道家門的榮辱遠比她個人的幸福來得更重要,雖然當時她年紀尚輕,但她也知道錢若水是為何才會遠嫁涼州,長姐都能有此犧牲,她如何能忍辱偷生。
錢若水看到她的遺書,泣不成聲。她與庶妹們的姐妹情深雖不深,但自幼她們的一應教養事宜都是錢若水一手操持的,雖不求她們才學過人,但起碼不丟錢家的臉麵,對她們也有些過於嚴苛。後來錢若水走了,她們是何模樣,她也不曾關心過,畢竟她所麵對的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再然後,她已然忘記庶妹們的存在,一走就是三年,不聞不問。
可臨到關鍵時刻,能助她一臂之力的,卻是庶妹一條鮮活的生命。
若是沒有記錯,四娘下個月才到笄禮,正是開始她燦爛人生的起點,卻是紅顏薄命。
杜恪辰一直沒有說話,看著她哭,看著她眸中聚起殺意,看著她殺意漸散,仍是寒光淩厲。他知道她心中有恨,可卻強行壓了下去。
“其實我與四娘的感情並不深厚。”在這個時候,她並不想用所謂的姐妹情深來打動他,也沒有必要。在涼州時,她一次都未曾提過庶妹,沒有理由突然表現出難分難舍的親情。“你也知道,我是錢家唯一的嫡女,還是嫡長女,而我父親很早就不斷地納姨娘進門。以前我並不知道這樣的方式是對我娘的保護,我隻知道我爹在姨娘院裏留宿的時候,我娘雖然麵上不顯,但心裏卻是愁苦的。是以,我對庶出的妹妹也沒有太多的感情,我爹也並沒有要庶女養在嫡母名下的意思,也就隨她們被姨娘帶著,各自生活。等我娘走後,我掌了家,勢必要操心妹妹們的課業。姨娘們都出身卑賤,考校功課的擔子便落在我的身上,我既是姐姐又要履行嫡母之責,對她們也是多有嚴厲。久而久之,她們對我便有一種敬畏的情緒,不敢靠近,又不敢疏遠。等我想起她們是妹妹,想與她們拉近關係的時候,一紙詔書將我賜予你為妾,遠走他鄉。這些年來,我一直為錢家、為雲家也為自己而奔波忙碌,忘了妹妹們已經是大姑娘。當父親提起的時候,我唯一想到的是她們的婚配一定要有利於錢家有利於我,根本不曾於關心過這樣的安排她們是否會安然接受。隻是我覺得世家出身的她們,必然要接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有我這樣的姐姐,她們的婚姻自然無法自主。我想過很多的可能,究竟她們該配予何人才會於我最為有利。可萬萬沒有想到,於我最好的方式卻是獻出她花朵般的生命。”
“我待她們是思慮良多,反複的思量是為了有利於我。而四娘待我卻是毫無保留,叫我這個做姐姐的,自愧不如。我曾做出那樣錯誤的示範,才讓她有了今日的舉動。除了感動之餘,我為此深深的內疚和汗顏。然而,紅顏已逝,我自不必假惺惺地哀嚎所謂姐妹情深,但她的仇,我不能不報。”錢若水擲地有聲,也不必掩飾她心中滿腔的恨意,“我知道這會叫你為難,可事情已然發生,我原是想一再隱忍,她始終是你的至親,是賦予你生命的母親,我不敢不孝,不能不孝。可是她逼迫我至此,將我錢府置於何地!”
杜恪辰一向欣賞她的直接,可她如此直白地痛陳與柳太後的矛盾,他臉上還是有些掛不住。雖說他與柳太後的關係並不是太融洽,可如錢若水所言,畢竟是他的母親,他不能不孝,也不敢不孝。這一次,柳太後是做得過了一些,可沒想到的卻是錢家四娘顧全大局。
錢家四娘是怎麽死的,已經沒有人去深究,京中傳揚的卻是錢府的嚴謹家風和四娘的忠孝節義。相對於此,柳家卻處於千夫所指的境地。
可饒是如此,柳太後卻還要杜恪辰下旨,寬慰柳家,以洗白柳素,並為柳素指婚。她看上的是蔣家的姑娘,想要指給柳素為妻,以此來彰顯錢家可笑的家風。
錢若水聽說之後,淡淡一笑,“想要柳素的命還不容易嗎?我要的是柳家滿門都抬不起頭來,就像她曾經對四娘做的,讓她毫無選擇地走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