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母子
為此,杜恪辰還與平安深談過一次,在除夕家宴開始之前,他與平安對麵而坐,案上熏香繚繞,父子之間似隔著千山萬水。
“為父就要遠征了。”杜恪辰思量再三,還是先開了口:“以後朝中諸務,你與輔政大臣還有你母後商量著辦,不要越過你母後獨自行事。”
平安極為恭敬地俯了俯身:“兒臣明白。”
平安要是拒絕,杜恪辰倒可以把心中的話和他好好說說,可他沒有半分反駁之辭,倒叫他無從說起,躑躅半晌,隻得輕輕歎了聲氣。
“父皇是覺得兒臣與母後並不親近是嗎?”平安看他父親為難的樣子,到底是六歲大的孩子,對著最親近的人有事也藏不住。他與杜恪辰相處的時日不多,但知道他是父親後,平安對他是崇拜多過親近。他自幼博覽群書,對大魏史記倒背如流,關於杜恪辰十數載的征戰,平安更是手不釋卷,在見到杜恪辰之後,纏著他說過幾回戰事,心向往之,卻因年紀太小而無法親身經曆。相比和錢若水的相處,平安更喜歡父親。都說兒子與母親會更親近些,可平安和錢若水卻截然相反。
在找到平安的時候,錢若水以為這個孩子不在人世,那種失而複得的感覺,讓她有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對平安不敢親近,怕他會突然間消失,一切都是冉續給她的幻想罷了。時日久了,她終於相信平安就是那個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可她並沒有帶孩子的經曆。前一世,她受嚴格的訓練,雖然能在不同的職業之間迅速切換,毫無破綻,但對著自己的親生兒子,她還是有一些束手無策。於是,到了洛陽的時候,有了四位長老的協助,錢若水便一門心思投在雲氏商社,以平夫人的名義在外行商。有一日,她回到出雲山莊,平安已經會說話了,她覺得很新奇,可還是沒有與平安親近起來。再加上長老們對平安的教導十分嚴格,她也沒有袒護的意思,畢竟平安會是未來的儲君,在這一點上錢若水深信不疑。就算杜恪辰那時又納了後宮,但始終一無所出,她便打定主意終有一日會帶平安回來找他。對儲君的教育不能疏忽,不能溺愛,所以錢若水選擇了讓他獨自成長,在嚴苛的教導模式下,依照雲氏培養家主的方式,近乎殘酷地剝奪了平安的童年。
看看夏辭西便知道,他這一生除了對霍青瑤的感情,連婚姻都是為了雲氏族人。
在杜恪辰看來,這樣的方式並沒有所謂的對錯,隻是雲家的目的性太強,且曆經百年傳承,若是雲逍當時沒有被殺,如今也是大魏最負盛名的世族。是以,對平安的培養完全符合對一個儲君的要求。但對一個孩子而言,卻並不是最適合的。
他首先是一個孩子,然後才是儲君。而錢若水直接剝奪他身為孩子的權利。
“為父是覺得你與母後有些疏離,你們似乎都傾向於獨自生活。”杜恪辰十分委婉地提出自己的看法,不想給平安帶來太大的壓力。畢竟一個孩子不能奢望他在感情上的處理,會比成年人更加睿智成熟。其實,這本該是錢若水去解決的問題,可她似乎無意與兒子太過親近。自入宮以來,平安獨居於東宮,飲食起居大都獨立完成,錢若水給他的安排,他也沒有提出過異議,這與平安的性情極不相符。他雖話少,但有自己的主意。“而且,你母後的有些安排似乎過於霸道,而你似乎也沒有反抗的意思?”
杜恪辰不知該如何表達,平安與錢若水之間這種微妙的關係。
“母後的安排並沒有錯,也沒有虐待兒臣的意思,兒臣想不到反抗的理由。”
杜恪辰道:“為父看你似乎不喜歡新製的衣袍。”
平安抬臂,不覺得有不妥的地方,“衣裳不過是蔽體之物,夏涼冬暖,並無不妥之處。”
“是無不妥,可你有自己的喜好,不是嗎?”杜恪辰把問題拋給他。
他停了一下,“父皇,兒臣是皇帝,自己的喜好並不重要,關鍵妥當合適。若是兒臣能以自己的喜好處理所有的事情,這天下還不亂了套。比如太皇太後,她的行事作風,哪有一件是為天下家國計,莫不都是為了她的喜惡而已。她不喜歡母後,便一心要鏟除,連帶父皇也不能容忍。這樣的人,是我的皇祖母,我隻能接受,在我還未成年之前,喜惡隻會讓我感情用事。但母後卻是不同的,她……和皇祖母不同……”
平安到底還是個孩子,說到太皇太後的時候,拿眼覷了一下他的父皇,見他神色如常,便大著膽子繼續道:“她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兒臣好,雖然有時候霸道了些,不過都是一些日常瑣事,兒臣不覺得這些事情值得與母後起爭執。兒臣與母後是母子,父皇遠征之後,這宮裏隻有她與兒臣相依為命,母子同心。”
“父皇想讓你們更和睦一些。”
“父皇不必自擾,甚少兒臣相信母後絕無臨朝稱製的野心,而就算她要幹涉朝政,兒臣求之不得。”平安不厚道地笑了起來,“以母後的政治眼光,絕對比兒臣更適應主理朝事。可母後是一個懶散的人,最喜以逸代勞。在洛陽的時候,她成天無所事事,隻知玩樂享受。你要是說她貪圖享樂,揮霍無度,可她能日進鬥金,壟斷西北互市的貿易,連亞父都要聽命於她。有時候,亞父的馬匹賣不出來,或是賣了不好的價錢,見了她就像是老鼠見了貓。所以說,母後和兒臣之間並非不親近,而是她為人向來淡漠。您看看她對如意,似乎也是嫌棄得很。”
平安不說,杜恪辰也發現了。初初他以為是錢若水吃女兒的醋,漸漸地發現,她都不愛碰女兒。他曾問過她,是不是因為九死一生才生下來,所以有一種排斥的心理。可錢若水答的卻是:“她那麽軟,怎麽抱?萬一摔了怎麽辦?”
杜恪辰於是問她:“你怎麽抱平安的?”
“沒抱過。”
平安見父親神情複雜,便又安慰他:“父皇也別太擔心,兒臣聽外祖父說過,外祖母也是這般教導母後的,所以才養成母後這般張揚又懶散的性子。”
簡而言之,雲氏的教育都是這樣的。
“還有之後都是外祖親自帶大母後,母後才有所改變。但也是因為外祖太早把尚書府交到母後手上,才又養成母後霸道不可一世的性子。”
錢若水掌家的時候也才八歲,既要拿捏那些精明的姨娘,又要事事處置得當,不霸道不張揚是不可能的。
“其實父皇還是擔心留母後一個人,不希望平安太獨立,這樣母後才會有牽掛。”平安一語道破天機。
杜恪辰很沒麵子,抬手一記爆栗,“記住你隻是六歲的孩子。”
“兒臣還是皇帝呢!”平安嫌棄地躲開他的魔爪,“兒臣會學著開始不懂事,讓母後操碎了心。”
杜恪辰很滿意地點頭,“知道就好,不過不要做得太過了。”
平安托了腮,開始討價還價,“要兒臣這麽做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兒臣有一件事要父皇成全。”
杜恪辰挑眉,“小子,學會講條件了?”
平安道:“兒臣以後的婚事要自己做主。”
他哈哈大笑,“你才多大就操心你的婚事了,也不害臊。”
“兒臣的婚事是國家大事。”平安握緊拳頭,“可兒臣還是能有自主權,不能讓母後做主。”
杜恪辰想了一下,覺得甚有道理,“好吧,父皇答應你就是了。”
父子二人達成共識,相攜出了勤政殿,朝含元殿的方向慢慢走了過去。路上,遇到進宮的管易和霍青遙,霍青遙的懷中還抱著未及周歲的管安歌。
管安歌眉眼清秀,並沒有像夏辭西之處,就算是抱出去也沒有人會懷疑他不是管易的親生骨肉。
“太上皇,我說你們一家過年也就罷了,還要讓我們進宮相陪。”管易抱怨起來。
杜恪辰淬他:“老子讓你進宮守歲那是多大的臉麵呢!”
“好吧,你臉大,你說了算。”管易向平安行禮,“皇上賜宴於臣,臣不勝感激。”
杜恪辰無言,默默走開,隻想當成從來不認識這樣的兄弟。
霍青遙與平安並不熟悉,見過幾次,可平安寡言,她無從入手。
可這一次,平安主動去牽她的手,“姨母日後常常進宮陪伴母後,母後才不會寂寞。”
管易察覺到一絲異樣,拍拍平安的肩膀,道:“皇上,太上皇身經百戰,未嚐敗績,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管中書誤會了,朕是覺得母後在宮裏沒有說得上話的人,她會太悶。”平安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而且安歌與如意年紀相仿,有個伴也是不差的。”
管易心裏卻是拒絕的。他小時候便被送進宮陪著杜恪辰,出生入死十數載,如今有了妻兒,還要送進宮陪杜恪辰的妻兒解悶。他才不要呢!
錢若水備好晚宴,招呼龐統也留在含元殿,可龐統今日當值,不能擅自職守。
杜恪辰進殿後,卻突然對錢若水說:“龐統年紀也不小了,不如就賜婚吧,你這太後也做一回主。”
“和誰賜婚?”錢若水委實想不出人選。
“施家小九唄。”
錢若水愣了半晌,淡淡地道:“這個以後再說吧。”
可杜恪辰卻堅持要她盡快下旨,擇日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