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試探
過年之前,冉續的婚事也在錢忠英的主持下隆重地舉行。之所以說隆重,是因為一個異族邊將由當朝承恩公為他主婚,又有太後和今上親臨,更兼有當朝數位輔政大臣為座上賓,可謂是開朝以後絕無僅有的。
婚儀的前三日,賞賜就不斷從宮中抬出,有太後賞的,也有今上賜的,還有以太上皇的名義送進冉府的,讓滿朝權貴都聞風而動,紛紛備了厚厚的賀儀,與這位第一次以邊將身份進京的氐族第一勇士結交。
冉續是外族人,又是武人出身,沒有那麽多的彎彎繞繞,心底無私天地寬,送來的賀儀,一律堆在一處,一時間金光閃閃,十分晃眼。錢若水入府的時候便看到了,低低說了一句:“世家可真舍得砸銀子。”
何風是跟著她來混個臉熟,主要是錢若水想給他相親,他死活不肯,隻好帶他來這種大場合,也好相看。何風雖百般不情願,可日後若是考了功名,入朝為官,這種場合是免不了的,於是就跟著來了,並不知道錢若水存了給他相看的心思,若是知道,打死他也不會來,就算是冉續成親,他也要等開席的時候再來和他痛飲。
“這些賀儀值不得銀子呢!”何風眼毒,走南闖北這些年,什麽東西值錢,什麽東西值多少錢,一過他的眼就能知曉。
“先時我拿自己的銀子貼補北征的一應費用,這些世家可一個個地在朝會上叫窮,現下倒好,出手如此闊綽。”錢若水怎會不知道這些世家都是百年的積累,就算是一個任期內的,都能撈不少的油水,更何況是廢帝在朝時,把一骨腦子的精力都用來對付自己的弟弟,以至於朝臣無所作為,中飽私囊。這也是杜恪辰登極之後,刻意打壓世家權貴的原因之一。然而,杜恪辰畢竟是武將出身,統帥百萬大軍不在話下,可麵對朝堂上的爾虞我詐,還是有些力不從心,但他的軍威仍在,手握兵權,誰也不敢跟他玩手段。唯一一個敢跟他耍陰謀的人,就是他的親娘,如今就在素馨宮拘著,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何風道:“你想讓他們吐出來?”
“吐出來倒不致於,畢竟誰家沒點子家底,都是立身之本。”錢家也是世族,隻是近年來子嗣稀薄,她出嫁時,錢忠英給她的嫁妝,幾乎是錢氏家產的一半,至於另一半,還要留給她的庶妹當嫁妝,還有新生的弟弟立家。“我隻是在想,太皇太後那一係的,命是保住了,可不能讓他們那麽快活,找個機會把他們老底給挖了,至少近幾十年都翻不出天去。”
“可也不能隻針對他們,讓他們感覺到你是有意為之。”
“我就是有意的。”錢若水麵色無波,“這個日後再議,聽外麵的聲響,似乎是新娘子來了。”
何風聞聲便出去了。
她是太後,不能到門口張望,委實無趣,和平安、如意坐在內堂,等著冉續把新娘子迎進來。
平安方才也聽到他娘的話了,試探性地問道:“母後,兒臣有一計,不知當講不當講。”
“不當講就別講。”錢若水不喜歡他學的這等謹小慎微,“你與母後之間無須這些猜測試探,該說便說,即便是錯了,在母後這也絕對出不了岔子。你在輔政大臣麵前尚且要隱藏自己的心思,可我是你娘,是與你至親之人,雖然往常我與你並不親厚,隻是為了讓你能獨立地思考,而不依賴於任何人,但娘所做的都是為了你好。你需知曉,這世間最牢固的關係就是血緣至親,亞父再疼你,他終將為人夫、為人父。”
平安沉思半晌,還沒等開口,冉續已經抱著新娘入了內堂,魯國公府送親的兄弟在門口不依不饒,錢若水不用看也知道這些人都不是冉續的對手,新娘這麽快搶到手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冉續年紀也不小了,能這麽快結到親事,中間有管易在暗中推動,管易位列中書,又是輔政大臣,於杜恪辰而言是情如兄弟,可當朝權臣與把握重兵的邊將結親,那是不合時宜的,隻不過冉續是外族人,能結到魯國公這門親事對他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也能讓他對大魏朝心生牽掛,不生異心。可於管易而言,錢若水卻很難像杜恪辰一樣完全的信任,以冉續做為牽製,對魯國公府的動向全麵掌控,這是她促成婚事的另一個目的。
說起冉續和管易,錢若水始終對管易曾經與蕭雲卿聯手致她於死地一事耿耿於懷,多少年過去了,她都很難對管易做到完全的信任。而冉續雖然綁架過她,也曾經做過不利於她的許多事情,可冉續畢竟是報恩,也正說明了冉續為人的耿直。況且還有霍青遙在管易身邊,她不想日後讓遙遙和安歌左右為難,所以隻能時時防範,彼此牽製。想必管易也看出她的不信任,才會舍下一個族妹,要知道魯國公府如今可是京城炙手可熱的門第,隨著管易的二度入朝而水漲船高。
一對新人拜過天地,已被送入洞房,錢若水和平安擺架回宮,不再留在冉府,影響他們起哄熱鬧的心情。
錢忠英把她送至門口,父女二人已有多日未見,錢忠英比在朝時更加容光煥發,儼然年輕了許多。
錢若水不禁揶揄,“想來父親無俗務勞心,過得十分愜意。”
錢忠英笑道:“這是太上皇給的恩典。”
錢若水鬱悶非常,“要是有父親在朝就好了,我也可以省心。”
“臣若是在朝,娘娘就更要操心了。”錢忠英把她送至鑾駕處,“看皇上和公主漸漸長大,老臣心中甚慰。”
“父親可隨時入宮,看望他們,給平安講學。這朝中若說飽學之士,蔣大學士算一個,父親的學問也不輸於他,聽聞父親與朱老尚書近日開了茶社與士子講學辯論,何時也讓平安過去開開眼界,不能一味地讓他沉湎於書本。”
“老臣還是少進宮的好。”錢忠英婉拒,“茶社講學開了月餘,許多士子慕名前來,老臣不養士,這一點還請娘娘放心。”
什麽時候和父親寒暄也存了試探的意味,真是極具諷刺。方才她才與平安說過,這世上最穩固的關係是血緣關係,可轉過頭,她卻與父親彼此試探。
“過了年,我會離京一段時日。”一晃眼,她已經離家十年,卻很少對錢忠英有過交代。
錢忠英略微沉思,“娘娘不在京中,諸事還是要早做準備。首先是讓匈奴人盡快離京,其次是密切關注太皇太後一係的動向。娘娘心懷仁慈,對他們有不殺之恩,但並不表示他們會因此心懷感激,對娘娘死心塌地。”
“父親是有什麽消息?”錢若水眸光微凜。
錢忠英搖頭,“老臣隻是覺得,如此風平浪靜,並不正常。”
回程的馬車上,錢若水托腮沉思,不得不說薑還是老的辣。杜恪辰離開的近一年時間,朝堂平穩,一片祥和,雖說各地偶有發生天災人禍,但這些自然災害具有不可抗力,且賑災的措施得當,朝中也沒有反對的聲浪,甚至連杜恪辰一年隻下三城的戰績,都沒有朝臣提出質疑和息戰。如錢忠英所言,太安靜了,安靜得異乎尋常。
“母後是在想承恩公的話嗎?”平安也聽到了,他同樣也在思考,主少國疑,暗藏的洶湧自不必多說,如今這般祥和平順之氣,也是他始料未及的。“兒臣在想,施恩之後,是不是應該立威了,不能讓人以為兒臣和母後好拿捏。”
“其實也不必刻意為之,越是讓他們猜不透你在想什麽,對你越是有利。你於太皇太後一係施了恩,他們以為你怕事膽小,因你父皇不在京城,你要討好各大世家,才會采取放任的態度。這隻能說明這些人不知感恩,不是可用之人。而那些念著你好的人,日後才可委以重任。”
“若是想知道誰家感念恩德,兒臣倒是有一計。”平安停了一下,繼續道:“父皇先時讓蔣琦入宮伴讀,是為牽製蔣將軍,而今不妨參照此法,召其他世家的嫡子入宮,看看他們的態度,母後以為如何?”
“這倒是個辦法,隻是不能都把他們留在宮裏。”辦法倒是不差的,可召了太多的人入宮,也是難以招架。
“不用多,每月召三位即可。一來兒臣可以與他們打好關係,這日後的朝堂還要仰仗這些臣子,二來也能看看他們對兒臣的態度,三來嘛……”平安把睡熟的如意扶正,“也給如意留意留意,世人不是都是三歲看大,少時的脾性決定日後的成長,先看看哪幾家適合如意。”
錢若水未免一笑,“咱家如意都還沒定性呢,怎麽相看?”
平安半大的孩子,說到親事難免也要羞澀,“如意一看就知道是小懶蛋兒,找個性情寬厚的便是了。”
錢若水見他一臉小大人的模樣,強忍笑意,促狹道:“那你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