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帝王之術
蔣鬆不敢再言,撩袍跪地,形色莊重,“臣失言,還請陛下責罰。”
已經預料的局麵,蔣鬆十分識時務地認下罪來,簡颯是太傅,代今上發聲,代表著至高無上的權威,若是他再爭辯下去,繼續對今上不敬,項上的人頭就不保了。蔣鬆是一個聰明人,他對雲家有恨、對錢家有恨,對杜氏的江山亦有滿腹怨言。所以,他隻能忍。
“打他屁屁。”如意又說話了。
平安頭皮發麻,忙捂住如意的嘴,不讓她再出聲。如意哪裏肯依,掙脫他的控製,小胖腿倒是跑得極快,蹭蹭就下了地,直撲蔣鬆而去。
錢若水眼疾手快,把她撈進懷裏,“如意是不是餓了?”
如意搖頭,“不餓不餓。”
“母後今日讓禦膳房做了你最愛的桂花糖藕。”
如意想了一下,堅決不吃,“有人欺負皇兄,如意不吃東西。”
錢若水笑了,“皇兄是天子,誰有這個膽量欺負他呢?欺負他的人,統統都沒有好下場。”
錢若水不介意這麽教女兒,她的兒子是天子,手握生殺予奪之權,而如意是長公主,且是大魏唯一的公主,她的氣勢就不能太弱。
“打屁屁。”如意指著蔣鬆。
錢若水眉眼微挑,“你們都沒聽見長公主的話嗎?”
殿前護衛有些猶豫,如意說的都是戲言,可太後的話卻非兒戲,那到底是上還是不上?
“還愣著做什麽?長公主的話沒人聽了嗎?”錢若水輕斥,“難道說你們也想治一個大不敬之罪。”
殿前護衛慌忙進殿,把這位大理寺卿拖至殿外,壓在殿前青石階前。
可要打幾下?
“要打幾下?如意。”錢若水故意詢問如意。
如意小腦袋瓜子歪著,認真地想了一下,“打,不要停。”
錢若水失笑,這是平日裏她懲治如意常說的話,如意貪嘴,她時常叫秋蟬打她的掌心,秋蟬沒使勁往痛了打,就是打個形式,可倒叫她學了去。
殿前護衛隻能依言行事,一棍又一棍地打下去。
如意見真的開打,小圓臉笑開了花,朝平安揮揮手,道:“皇兄,如意幫你報仇。”
平安哭笑不得。
後來,如意在錢若水的懷裏睡著了,可殿前的擊打聲仍未停歇。
“今日這件事不必再爭。”錢若水看也不看蔣鬆,“顧征你同禦史台聯合查辦此事,無須經過大理寺和刑部。本宮覺得這事不那麽簡單,蔣大人連皇上都敢誣蔑,這大理寺也該一同查處。至於崔尚書和褚尚書,暫且停職,各自擬一份奏折,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仔細梳理。本宮不想聽到謊言和推托之辭,若是發現與查證不符,當即免職。至於蔣大人這罰,就先這樣吧,公主也累了,忘了喊停,送他回府治傷,也暫且停職。”
崔嚴生倒是對此沒有異意,跪地行禮,山呼萬歲。
“還有。”錢若水抱著如意坐下,笑意微揚,“曼丹太妃在北境時,與慕容擎有私,以致我軍傷亡慘重,被本宮當場抓住。她對自己所犯之事供認不諱,她此番入宮就是為了打探消息,為匈奴和慕容鮮卑的結盟提供情報。這樣的人,本宮絕計不會再留,如今她被關在天牢,聽候發落。樓卿,你擬旨,嚴懲細作。管卿,匈奴狼子野心,下令西北大營準備出征,全殲匈奴部族,揚我國威。”
崔嚴生臉色全變,他以為發生兵部糧倉一事,會暫緩西北戰事,可錢若水根本就不看在眼裏。
蔣鬆被打成重傷,人已昏厥,崔嚴生隻得讓人去請柳絮。雖說柳絮不堪大用,可到底是蔣鬆的女婿,翁婿本就一家,更何況還有一致的目標。
柳絮容貌已毀,半張臉帶了銀質的麵具,在月色下更顯猙獰可怖。
“匈奴的戰事無法阻止,你盡快讓人通知烏拉單於早做打算。”崔嚴生有些沉不住氣,“打敗冉續不是難事,隻要糧草一日不發,冉續是不敢輕易出戰,早日拿到西北的控製權,對你我都是有好處的。”
柳絮冷笑,“崔大人,你以為西北就這麽好拿下?西北是杜恪辰的大本營,又有冉續鎮守,這是一個比杜恪辰還要勇猛的存在。當年在劍門關外,杜恪辰和冉續苦戰三個月,最後還是杜恪辰使詐才贏了最後的勝利。十年前,冉續協助你外祖在北境扼製杜恪辰,杜恪辰竟是不得其門而入,若非冉續自動脫離你外祖的陣營,主動離開,那一場的交鋒還不知道鹿死誰手呢!其實我也不是很明白,你外祖養了冉續這麽一頭猛獸,最後卻被別人馴服了。”
崔嚴生冷哼,“如今就是他冉續報恩的時候了,我外祖救他一命,他卻沒能知恩圖報,這一筆賬我會一起清算。”
“清算?怎麽算?你是手中的兵比冉續多,還是武功比冉續了得?”柳絮大笑。
“你還是先想想你的嶽丈大人,他被錢氏都快打成殘廢了。”
“崔兄沒把這件事告訴令堂嗎?”柳絮陰鷙的臉滿是鄙夷之色,“我嶽丈的傷,一時半會怕是好不了了。”
崔嚴生懶得再和他廢話,“做好你該做的,其他的事情你不必操心。”
柳絮說:“該你做的,你都沒有做好,還好意思說我!”
“要不是蔣鬆太蠢,大殿之上就敢出言不遜,至於被打成那樣嗎?”崔嚴生覺得有一個豬隊友實在是太煩心了,今日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讓功臣係與太後產生不信任,可被他這一攪和,反倒讓褚傳良更忠心耿耿了。”
“話雖如此,可太後陛下這麽明顯偏袒杜恪辰的嫡係,世家和寒門又會怎麽想呢?”柳絮道:“顧征那個老狐狸的口風你探過沒有?”
崔嚴生這才想起來,在大殿上顧征一直沒有說話,沒有表現出自己應有的立場,一直以旁觀者的姿勢沉默著,冷眼旁觀,不見喜怒。
可他不敢輕舉妄動,那可是顧征。
夜深,崔嚴生回了內宅,被告知母親祁氏正在等他。他理了理鬢發,正了正衣冠,快步進了母親的院落。夏日蟲鳴聲聲,深夜仍是不知疲倦,院前燈火昏黃,映出大宅院的蕭瑟肅穆。
他最後深深吸了一口氣,撩袍踏入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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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宮中,錢若水與平安執案而坐,如意在平安腳邊呼呼大睡,全然不知世間凶險。
“你已經知道北境陳米一事,可也不該在殿上爭論時太過偏向兵部。你怎知褚傳良就是忠直不阿,崔嚴生就真的是背後黑手?母後以前教過你,不能讓人看出你的真實意圖,或許你覺得這是母後嚴苛,可你想想,朝臣都知道你的心思,會怎麽看待你?如今朝堂三黨分立,為自己的利益互不相讓,而你做為君上,不應該表現出自己的偏向,你要給他們希望,讓他們感覺到有淩駕於他人之上的希望。”這才是帝王之術,這才是平安這樣一個守成之君所需要具備的能力。
錢若水自幼就試圖把他培養成一個出色的帝王之才,可他仍是像杜恪辰一般,會感情用事。他還小,還需要時日培養出那份沉穩內斂。
“今日之事,你未曾親曆現場,更不知道所為何事,就隨意下了定論。這是不應該的,無論是對哪一方的信任,都不能以人論事,而要講求證據。雖說你之前已經知道母後所說,也知道褚大人的回答,但這不能影響你的判斷。或許母後是故意讓你聽到的,或許褚大人是撒了謊的,都未可知。對人對事,你永遠不能第一時間下定論,也不能自己主動下決斷,而要根據朝堂上的形勢,依勢而定。”錢若水放緩聲調,“崔嚴生的目的是什麽,尚未可知,如今你明顯地偏向了褚大人,令他的計劃落空,他必然會再生一計。還不如將計就計,就能省卻很多的麻煩。”
平安靜靜聆聽母後的教誨,“帝王就不可以有自己的喜好嗎?”
“可以有。”錢若水回答道:“母後知道你博覽群書,隨便都能找出曆朝曆代的例子出來反駁母後。可所處的環境不同,帝王需要表現出來的喜好,也就不同。說到底,他們所謂的喜好,可能並不一定是真實的。”
“那父皇呢?”杜恪辰一直都是平安學習的榜樣,他那麽果決,為了母後能散盡六宮,扶持寒門,隻為了世家的權利過大。
“你與你父皇不同,你父皇戰功赫赫,手握兵權。你想過沒有,一旦你父皇不在了,這些立有戰功的將領,還會不會聽命於你?一朝天子一朝臣,你需要有自己得用之力,也要有屬於自己的親信。你自幼承繼帝王,不曾有過政績,也不曾立下戰功,你所靠的就是你父皇打下來的江山,你用人需要的是恩威並重,並非如你父皇一般,有袍澤之義,兄弟之情。還有,你應該也知道了,你父皇的江山是從他的皇兄手中奪來的,而前廢帝是死在你母後的刀下。所以,朝中目前無人敢動,因為忌憚你父皇和母後的殘暴手段。但你必不能學父皇、母後,你要守住這個江山,守住大魏百年基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