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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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甜甜頭次見我,是在我的房間。
大概情景是冬末初春的一個下午。連日的東南風將樹上的枯葉聚攏在道路兩側,寒假還未結束,大學住宿區僅有像患了阿茨海默症的老人在行走,有的還在報欄前一如既往地仔細盯視。灰喜雀似以帕累托配置在地上爭搶食物。腳步與柏油路的磨擦聲接近單元之間的綠柱垃圾桶時,會有貓躍出,冒冒失失溜竄無影。樓側藍色樓幢號牌下,水泥布告欄破爛斑駁,有沒有撕幹淨的廣告。高大杉樹和女貞樹冠之間,無規則間隙裏僅呈現出鉛灰的天空,道路一側是蒙上歲月汙漬的絳紅色磚樓,一側是外貼淡棕色瓷磚的點式高層。岩麵人行道上時有字母形的狗便,青綠的草坪沿坡而上,人行道上分出的叉路切過草坪,一直伸向一個草廬形貌的亭子,亭子尖頂透明,下麵有一個石桌,四個石墩。不知什麽時候起,那四個石墩被小朋友推到了水裏,至今也沒有被撈出來。
偶爾,會有一縷清晰的爛蘋果味飄來,仔細尋找,卻沒有一隻蘋果,夏季掛滿海棠果的枝條,此時光禿禿的。需要說明,去年初夏時,潘恬也沿著這條路來找我,我們還帶著貓,在海棠樹下的石椅上坐下,任由纖美的花瓣落在我們身上、水裏、椅子上。不一會,便爬在草坪上去找鑽入灌木叢中的緬因貓。
一個努力在人生中拚搏的人,走入這種地方腳步會不由自主的放慢,甚至感覺自己的幹勁被某種東西解除了去。
從體育場飲料亭旁的“康師傅”陽傘開始,王彬寰和朱甜甜漫無目標地行走,最後把目標定在我的住所。他告訴朱甜甜是來這裏取一張卡。事實上,王彬寰如果認識什麽女孩兒,單獨了解了後,發現不是特別喜歡,會推給我認識,或將兩人變成三人約會。女孩兒起初覺得他在介紹自己認識他的朋友,隨著時間推移,自然便悟出其中的含義,而不管我和女孩能發生什麽,我總會覺得王彬寰是夠意思的。
王彬寰從玄關走到臥室口,我正欲合門,一位梳馬尾,學生裝扮的女生閃在我麵前。我的第一感受是,今天還沒刮胡子。女孩兒的眼神是征詢的,瞳孔裏漾著不易覺察的不安。這時,彬寰似乎突然想起來一樣,眯眼對我說:“朱甜甜!”
“我房間這樣亂,你怎麽帶女孩兒進來?”我脫口而出,沒怎麽組織語言。
“沒事,沒事!”王彬寰一副不好意思地笑容,那笑容裏還包含類似“別擔心,女孩兒不會介意”的安慰。
此時,她已站在狹小,淩亂的房間,我檔在她麵前說:“不好意思,實在太亂了。”
她搖搖頭,說:“不要緊的。”旋即露出了繃緊的笑容。那天她狀態相當不好,且臉上也起了幾個痘痘,臉色蒼白。但那的的確確是一個女生本真的麵目和身形,裸著臉,沒有偽飾。緊身馬褲,白色襯衣的領子從毛衣口探出來,沒有背包。不過,她有麵對陌生人時,打動對方的可以校調清晰度的瞳孔,像一塊明帆投入一片池水中一樣,使我的房間變得澄澈。
呆坐在房間時間裏,她隻笑了一次。在堆放雜誌和影碟的桌子上,赫然出現一隻爪籬,得知是用來撈煮雞蛋,她就笑了,初次見麵的尷尬才被拂去。大約談了電影、書籍、橋梁之類的話題。她也隨手拿起我床上的《裂舌》,端詳了封麵,問上麵的簡筆“蛇”是不是我畫的。當然不是我畫的,我提出把書送給了她。相熟後我問起這本書,她說被媽媽拿走閱讀後,對她說:“你怎麽拿了本黃書回來。”
“說明你媽讀得挺仔細的,你沒看?”
她不懷好意地盯著我說:“看了。”
她和王彬寰先下了樓,在來時的公園等。我刮去胡須,用洗麵奶洗臉,塗了護手油,噴了香水,花費了大約二十分鍾,然後帶上鑰匙和手機步入公園。是出奇安靜的園子,隻看見一兩個人影。
朱甜甜披了彬寰的休閑西裝,靜然坐在王彬寰身邊,像一對正說悄悄話的情侶。池塘裏的冰已化去,混雜著許多火柴炮的碎屑,樹上黃嘴巴的鳥在叫,許久未降水的緣故,使得不論哪裏都蒙上一層灰色的粉塵。
一起去了中國餐館。晚餐的營業時間還未到,王彬寰點了一壺六安瓜片。
這裏的環境還算雅致,燈光幽黃,背景逡黑,仿大理石桌麵上放著碧綠的瓷杯碟和羹勺,仔細看,上麵均畫有漆黑搖尾的魚。
聊起的話題大約有關茶之類,以及朱甜甜在學校的事,諸如社團的活動,課程的內容。大約到了五點,服務員陸續進來很多,天花板上的燈也一並打開,整個大廳亮了很多。除去各自的忌口,點了一品波菜、石鍋雞、肉鬆山藥和豆泡腦花。吃飯的時間裏,朱甜甜的拘束少起來,接了幾個電話,吃完飯就一再欠意地匆匆離開。
看著她上了的士,我們結伴去辦了會員卡的理發店,分別剪了頭,走出紅白藍三色旋轉筒燈的大門,彬寰收到她的短信,說已經忙完,還想出來。但是當時已經是九點半,王彬寰以很晚為由,婉拒了她。在王彬寰開學後,朱甜甜發了不少短信,大概,彬寰凱向她多少吐露過不喜歡自己現在的工作。
不久後,我去“攝影組”在大唐西市的活動,這也是她唯一一次客串模特角色。然而,作為模特,無論形象擺姿,還是不辭辛苦,一個姿勢足足定立三分鍾,均完成得毫無缺憾。她穿白紗長裙,蕾絲粉色短上衣,化了不自然的妝,時不時因寒冷而表情凝然。
攝影的間隙,我將上衣披在她身上,把她的提包接過挎在自己左肩。仿古街市顯得簇新,巨大紅漆水泥柱子與黛色簷牙的空間裏空無幾人,店鋪的招牌齊整簇新,不協調處倒不是人流不夠熙來囔往,而是人們穿行在這些建築中,身穿的卻不是古裝。不過,亭台樓閣間,身穿長裙的女人折身做姿,稍前方男子單膝跪姿舉圓形反光板,攝影者呈扇形的排開為她正麵聚焦,遠看,卻不失為一片美景。
除過王彬寰在朔州收到她的關心短信,我們三個共同行動過幾次,多是我請吃飯。我的經驗是,不論女孩喜不喜歡你,請她吃飯是沒錯的,女人都是饞嘴的,這最終將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甜甜給我的印象開始很好,也有求於我,曾經讓我幫她辦一張假的實習證明,我很抱歉地未能完成。
自那時起,我便發現了她身上的目的性。不論做何事,一旦履行起棱角分明的想法,就難免讓人生出的好感漸漸歸於熄滅。也許這就是她的做事風格。
後來,我們三人小圈子被打破,引入了潘恬,現在想來,可能是她希望便於和王彬寰發展,將潘恬與我促在一起的策略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