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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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到來之時,是甜甜的生日。潘恬向她推薦了唐江賓館過生日,於是,我們三個約在了唐賓的中餐廳。


  我和潘先到,不久,甜甜提著方形盒子出現在我們麵前,是3磅的vcake。她仍穿阿迪深紫連衣短裙,短裙在腰部明朗收緊,顯得肚子扁圓平坦,沒多少肉。黑絨幫流蘇包跟鞋,橘色卷發最長部分已及腰,但能看見頭頂一厘米的黑發。不知她是突然白了,還是大廳的燈光過於閃耀,皮膚新如脂凝,笑容光潔。


  她把蜂巢蠟點了一下,做出舍不得的樣子收起來,潘恬笑著,摟住她耳語著。爾後,用贈送的金屬蛋糕刀和小叉分吃了蛋糕,喝了半瓶紅酒。


  這時,似乎聽得到蜜蜂咬動樹脂的聲音,沙沙的。透過落地玻璃,微縮曲江池上,黑天鵝遊弋經過,花綠鴨子跟在其後。它們劃過的拋物線周圍,有細小的雨粒點觸的輕微漣漪。沿岸花樹漸蔥蘢,淡灰暮色下,餐廳顯出恬適。例行的話題籬落燈疏,便是酒精的作用下,再說不出什麽有趣的話題。無非是芥蘭結的果實是芥末,超市六十多的紅酒在餐廳搖身一變成了二百多。


  甜甜不懷好意地問我,決定照顧潘恬一輩子?在潘去洗手間時,告訴了我她喜歡男生樣子,言外之意希望我多笑對她。及潘恬夏天不喜太冷的空調,冬天怕冷要穿很厚……像交待一樣傳家寶鄭重其事。此外,她還說,如果不能忠誠喜歡潘恬,潘恬會變本加厲花心呢。


  “是麽?”我說,“奇怪的理論。”


  “這有什麽,女人當然是花心的,隻是沒有被惹到,才不會打這張牌。”她說。


  “哦,懂了。”


  甜甜給遠在澳洲的Anky打了電話,聊了十幾分鍾。


  潘恬像想起什麽,從包裏掏出一張券樣紙片,說剛才買禮物送的,可以免費K歌兩小時。


  電話打過去,接聽說直接過去即可。


  走出飯店,雨的確在下,剛才的炎熱像失蹤一樣,讓人不能適從。踩著一沾水就滑溜溜,顏色像芡實的小瓷磚,朱甜甜一手遮在頭頂,一手提印有飯店名字的紙袋,和戴起棉褸帽子的潘恬向停車場小跑,然後坐在車子後排。車發動後,駛離停車場,掉頭去那家KTV。車上,潘恬好像在說,不喜歡濕漉漉的感覺,雨天的世界,陰鬱讓人沉淪。


  在西影路華潤萬家對麵停了車。雨大了起來,過十字,她們跑得更快,優雅盡失,踩著人行道積水的方形磚,然後穿廊上樓。


  前台把我們引向大廳,這裏除去沙發坐滿了人,吧台也有人排隊,到我們大約可能一個多小時後了。


  甜甜讓我想想有什麽地方可去,我說去大富豪玩遊戲或看《雨果的冒險》,她沒有回應,麵帶些許遺憾和想宣泄的神情。


  以為周末所有KTV黃金時段都是滿員,回到原地上了車,停在李家村附近,踏著安祥雨夜裏熠熠泛光的路麵,重新進入抬眼處一家KTV,正好有一個小包間。


  視心情,潘恬和甜甜大致唱些感傷或可愛的歌。在觸屏點播器上,“啪嗒啪嗒”敲擊地點下幾十首歌,然後坐下來略帶興奮,逐一唱起,直到機器上的數字漸漸減少。這裏更像情緒排遣地,情緒上有什麽了,拿起話筒,排泄出來即可。


  追逐屏幕的字幕,我不排斥沉浸在歌詞的情愛和悲傷,或者,我談不上喜歡什麽歌曲,從我認識的女孩兒口中唱出,不討厭她的前提下,我會喜歡這些歌。


  車上放的幾首,反複聽的,是潘恬唱過的歌。諸如《氣球》、《梁山伯與茱麗葉》、《潘多拉》、《受了點傷》、《花事了》、《衝動》。歌曲不僅能印證女孩的年齡,還悄悄表達出某種傷感的心情和對愛情的期許、認同。當然,你問她的時候,她會淡淡地回應,覺得好聽,沒別的什麽。


  也喜歡麥克風前她們的興奮,有時是站著的,踩著高跟鞋子,小心舞動,眼睛認真盯視液晶屏幕。像男孩玩一些體感遊戲的狀態,投入和自在。也許歌聲是宣泄感情的出口,寄托甚至表白心思的方式。唱得最動情的歌,就是貼合其內心並暴露其心中想法的歌,聽潘唱《畫皮》讓我想到這些。


  既想有一次平常人那樣平常的愛情,又為自己的處境而傷感。當有人說很愛你時,你不能說,對不起,我隨時就會消失,且下半生是以鬼的形式而存在,你仍然願意嗎?如此想來,她在唱歌時眼角的淚水大概容易詮釋了。於是,歌的後半部分,我將她摟在了懷裏。


  從前,聽朱甜甜認真唱《懸崖》,幾乎可聽出,是對已失去愛情的絕望,表麵不易看穿卻又給人一種昭然若揭。一會兒,她說這歌廳的伴奏不對,沒法唱。也不願換另外一家,於是關掉聲音。


  一開始拿著麥克風,後來可能意識到清唱不需要這個,把話筒放在桌上,端坐在奇怪的豹紋沙發上。王菲的歌一首一首,空靈、淒迷、安靜唱著,停下來時還吸著煙,寂寞就如煙花在空氣中飄浮。諾大的大包廂裏,燈光灰白,沒有音響,隻有我在她身邊看著屏幕上無聲的字幕,聽她輕淺吟唱,斂神屏息,生怕錯過每一個音符和字腔。


  當時,我亦不會操作。她自點自唱,偶爾喝杯子裏的水。手勢優雅輕盈。而我的存在則如空氣一般,整個過程裏,未說出一個字。連“好”,“不錯”,“太好了”這樣的司空見慣的字眼也沒吐出嘴唇。鼓掌也沒有,像是魘住了一樣。隻有牆上掛著的音箱上嵌著玫瑰金色的“BM”嵌入腦壁。


  而實際上,她也不需要這些,她也同樣被什麽給魘住了。


  至那次,不太會相信誰唱的歌會超過她,而且明白,女孩兒愛唱的歌裏有自己生活的影子。那些歌,既可看到她的部分內心世界,也可以作為她最近心情的晴雨表加以捕獲。但是自始至終,她似乎不太願意看你一眼,水都不喝了,看著前方不到兩米之外,不知是字幕,還是輕浮做作MTV裏的男女。


  大概怕你從那些情境中讀出了什麽,而不想把自己的麵孔示人。就這樣,水杯中泛著微波,飲料的瓶口,如俯下身,能聽到它尖鳴。時間似乎不知不覺地被融化著,朱甜甜把麥克風放在方桌上,“嘭”地一聲,她跨過粗黑的電線,單腿跪在橙色真皮沙發上,拿起透明玻璃窗旁木台上的提包,快速拉開,又以快於眨眼的速度抽出一張紙巾,“啪”的,金屬扣鏈打著木板放下提包,然後扭開門出去。一瞬間,包間的空氣就翕張了一下。


  對了,那天,王彬寰一直在外麵和這個KTV經理的同學在另一間。房子聊了幾個小時,很多年後,他們撞在了樓梯口。他連KTV的房間一腳都沒進,在我聽完甜甜唱完歌,我們一起下樓離開。


  這次,我沒有看到那些暗含悲傷的唱法。甜甜沒有,潘恬也沒有。她們隻是在紀念,又添在身上的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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